天空裂了, 裡面有東西出來。
是不是要世界末日了。
我的媽呀,我看到了什麼。
網絡上議論紛紛。夜貓子們從電腦前移開視線,往窗外的天空看上一眼。
只一眼, 就忘記了呼吸。
陳思久艱難得收回瞪着天空的視線。手握着沈予熙給她的東西, 好像握着這東西, 就能告訴自己剛纔看到的都是幻覺。
陳叔站在她身後, 只看着陳思久。
“陳叔。”陳思久開口, “他們會解決的,對吧。”
陳叔愣了愣,手第一次放在陳思久的頭上, “是。”
但有一羣人不是這樣的想法。
他們在裂縫之下,直面大魔王降世的恐怖威壓, 氣血翻涌, 幾次三番想要吐血。
每個人的心底都充斥着無盡的絕望與怨恨。
怨恨着不遠處的兩個人。
如果不是他們, 不是他們的話……
激動的情緒和破天而出的黑氣交相輝映,在天空中織成了一張大網。
飄在半空, 馬上就會投下來,扔到誰的腦袋上,像網魚一樣。
顧肖和沈予熙在這羣人裡顯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被壓得趴下,就他們倆沒事人一樣站着,能不突兀嗎?
顧霄紅着眼瞪着兩人, 像是一個快被壓到極限的氣球。
和他表情差不多的還有很多人。
在愈來愈可怕的威壓下, 他們要是再擡着頭, 腦袋就真的倒着粘背上去了。
一個一個的, 都盯着站着跟沒事人一樣的兩人。看他們的眼神就像是再看殺了他們土豪老爹讓他們後半輩子只能去撿垃圾的仇人。
那些人面目猙獰, 五官扭曲。可能想用着表情把顧肖他們給嚇死。
沈歡石在這些人裡一對比,顏值直達這輩子的巔峰。
雖然承受着來自上方的壓力讓他背脊無法挺直, 用盡渾身力氣來抵抗,連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但他的眼神很平靜。
平靜地等待顧肖出手,亦或者不出手。就像釋然了。最後是個什麼結果,他都能坦然接受。
顧肖和他對視。
這個徒弟矛盾得緊。見不得一絲污穢,總想造出個完美的世界來。爲了這個目標,卻又不惜自己來做那個儈子手,活用各種腌臢的心思和算計。
他現在是覺得,世界毀滅了也不錯。可以重新洗牌?
沈歡石有這個想法。但更多的是支撐自己走下去,狠下心的新年土崩瓦解,他看到了他身上是多麼的髒。他受不了自己的存在。
這個世界怎麼樣?污穢不堪。
他原本是想像愚公移山一樣,他沒有後代但是可以搞出一個組織。一屆一屆,按着初創者的心願走下去。總會有那麼一天。雖然多半他看不到那麼一天。
事情的真相來得太突然。
他已經搭好了橋,帶領小夥伴們過了一半了,現在告訴他,他的橋通往更髒的地方……
如果可以,還有機會讓他生而爲人。他想要重新來過。
“師父。”沈歡石艱難開口。爲了保持這個比其他人挺直一點的姿勢他的額頭、脖頸青筋暴起,說完這句話,他咬緊了牙。
“我沒錯。”
他的聲音在這安靜又壓抑的氣氛下清晰又突兀。
許多人都因爲這個稱呼變了臉色。
“我只是不夠強大。”他繼續說。張嘴這個動作格外吃力,他不得不慢慢摩擦着脣齒,將這幾個字擠出去。
顧肖定定看着他。時間在這一刻像是刻意放慢了腳步。
在沈歡石已經放棄,以爲顧肖不再願意和他對話的時候,顧肖開了口。
“不是不夠強大。是你自以爲自己足夠強大。”
“是我沒有教導好你。”
顧肖回答了。間接承認了那句師父。
一日爲師……
師徒的情誼不是說廢了他逐出師門就能夠徹底斷得掉的。
懷裡的沈予熙鑽了出來,看看沈歡石,又看看顧肖。
心道,真是一比爛賬。
沈歡石出現的時機很棒,在他們都有想要個孩子的衝動的時候。加之他懂事乖巧,又是個沒人疼的小可憐。在沒有歪掉以前,着實讓兩人稀罕。
被養歪了的沈歡石。在他眼裡,顧肖是親爹,沈予熙再怎麼,都只能是個覬覦他爹財產,對他這個有繼承權的親兒子有敵意的繼母。
她本就是個魔修,在沈歡石的三觀裡,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只是他佔了她的恩,卻反過來殺她兩次。是欠了她。
他承了顧肖的情,但是殺了他的戀人,一次已經忘恩負義,還有第二次。但是前面也說,顧肖收了他做徒弟。但是隻教本事不修心性,又是一比爛賬。
其實只要她和顧肖不計較了,這筆賬就平了。然後重新開始。簡單明瞭,十分好算,也不用這麼攪腦汁。
沈予熙看着對視的兩個男人,拉了拉顧肖的袖子。
顧肖說沈予熙沒心沒肺。不無道理。
她覺得她也沒死掉,還得到喜歡的人悉心照顧,雖然過程有點曲折,自己也不是很美麗,但總歸沒出現什麼不可挽回的局面。
氣過一陣也就罷了。
生死這種大事都是這樣,還指望其他?什麼仇什麼怨,她當場就報了,當場沒報了,跟顧肖在一起幾天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明明是個魔修,大度得沒脾氣。
“你不生氣嗎?”顧肖低頭看着還扯着他袖子的女人。
“氣……吧。我不想讓你爲難。”你不是最在乎因果嗎?和沈歡石的因果亂七八糟,看着就糟心。
顧肖嘆了口氣。
“如果他殺的人是我,是現在這個會死的我呢?”
沈予熙愣住了。她鬆開手。
“我知道了。”
顧肖摸了摸她的頭,擡眼看着對面的人。
“你一直覺得世界上非黑即白,那你自己這種存在是黑還是白?”
沈歡石張了張口,想說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你覺得打着爲你好的旗幟傷害別人是黑還是白?”
沈歡石搶答,“黑。”
“那如果插滿旗幟的人是真心以爲那是爲了你好呢?”
沈歡石皺着眉,像是在思索。
不光是他,那羣瞪得眼睛都疼了卻換不來顧肖一個餘光的人們也開始思考。
“歡石,像你這樣的,是黑還是白?”
沈歡石不說話了。他回答不上來。在看完殘卷之前,顧肖這麼問他,他一點也不會猶豫,他是“白”。
現在他說不清了。
信念崩塌的那瞬間,他就已經毀了。
天上的裂縫中已經伸出一隻手來,青黑色的指甲蓋,指甲又尖又粗。
一隻手指就有一個成年人的大小。
緊接着是手臂,然後鑽出了沒有頭髮的腦袋。頭蓋骨上的頭皮翻飛,似乎能看到腥紅的皮肉。
一大股腥氣撲面而來。
下面的人瑟瑟發抖,想逃走,卻被壓得挪不動腳步。
顧肖一句話一句話幫沈歡石認清他自己。
那個大魔王已經完全鑽了出來。
所有人都絕望了。
沈歡石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來。
他不想聽了。那個男人不再留有情面的時候,實在太殘忍了。
把他做的一件件蠢事娓娓道來。從第一個陣法開始,引經據典,逐一指出他的錯處。細數他害了多少個無辜的人。
他連反駁都做不到。
他的師父是要讓他再也站不起來。他成功了,死亡對現在的他來說算是個解脫。
他不想看那羣以他爲尊的人刺此刻的眼神。一定很刺眼……
大魔王張開血盆大口,空中捲起了“龍捲風”。
這是個壞消息。
但是威壓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沈歡石往大魔王嘴巴里飛去,感受到身上的壓力消失,他睜開眼看向顧肖。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五花八門的術法運用起來。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他看過去,是個不認識的女人。
天空中出現了一道道閃電。
那是陰老的招來的。
一道一道,準確地劈在大魔王身上。
沒有想象中的皮開肉綻,甚至大魔王的動作都沒有停頓一下。
所有人都絕望着,最強的雷訣不管用,他們還有活路嗎?
不少人不由自主看向沈歡石,然後回過頭咬牙接着幹。
只要還沒榨乾身上一絲靈氣,都不能放棄!
萬一呢?
“晨晨。”顧肖收回視線,眼神十分專注。
“幹……幹什麼?”沈予熙被盯得往後退了半步。
“我不喜歡你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顧肖很認真,看不出一絲開玩笑的樣子,沈予熙不得不認真起來。
她點了點頭。她的態度誠懇,真的聽了進去。
“你還得陪我走完這一輩子。”顧肖放鬆地笑了。
“好啊。”
兩個人就像和這個世界分割開來。
割出一個獨立的小空間。
如果有人注意到他們,那一口牙怕都得咬碎。
人在那拼死拼活,這倆還有閒心談情說愛?
他們真有。並且並不把他們認爲的滅世大危機當一回事。
對他們造不成威脅,怎麼就不能和自個兒對象談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