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
晚膳過後,潮音閣中。
朱由檢坐在金交椅上,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三位大臣,淡笑道:“三位卿家平身吧,朕今夜召你們到此,是有一件事,要商量。”
“謝陛下。”
三位大臣起身,朱由檢又示意小太監送上圓墩,請他們坐下。
三個人中,成基命和駱養性都能安坐,唯有溫體仁如坐鍼氈,木訥的臉上,還掛着一絲愁煩,眉角處的汗珠更顯晃錯,他全身都不自在。
朱由檢特意瞟了他一眼,繼續道:“是這樣,之前朕曾向京師商戶下發皇家商牌,原本就是試行,畢竟在京師,如果有什麼問題,朕可以直接解決,不至於留下什麼禍患。
“眼下來看,皇家商牌已經發行有一段日子了,效果當然還是很顯著的,僅僅京師一處,就爲國庫帶來三百萬巨資,所以朕想……將皇家商牌設爲基本國策,推行全國。”
此言一出,三人具震,凝眉的瞬間,彼此眼神相錯,心思又各有不同。
駱養性對此毫不感冒,他是撿了一條命的人,現在對朱由檢唯命是從,一點其他心思都不敢有。
成基命則在想,天子這一策略,對國家確實有明確效用,現在國家缺錢,這麼做也無不可,但是有一條必須解決,就是可能存在的隱形二次收費。
至於溫體仁,他唯一感受就是五雷轟頂!
自己昨天還謀劃着想要進言讓天子撤銷這一方略,今晨朝會上,天子揪出一個張捷來,六十廷杖打得他半死不活,也讓自己閉了嘴。
回家之後溫體仁還在琢磨要找機會重提此事,不成想纔到晚上天子竟會要將商牌推行全國,如果真讓他這麼做了,那再想撤銷,可是絕無可能!
三人默默不語,朱由檢目光掃過,嘴角一挑,直接點將:“溫卿,你先來說說,對於此事,有何看法。”
實際上,朱大皇帝之所以選擇在這時候,提出推行商牌一事,就是基於朝會時,那一頓廷杖之威。
他很清楚,如此機會,十分難得。
朝會那一陣廷杖可以說不但讓溫體仁這羣混蛋閉了嘴,就是其他大臣們肯定也不敢輕易反對自己。
所以必須要趁此機會,將商牌之事促成。
既然被天子點了名,溫體仁只得硬着頭皮道:“萬歲爺,臣以爲……以爲此事還需斟酌。”
“斟酌?”
朱由檢心想果然如此,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地道:“溫卿,此話怎講?”
“萬歲爺,按照大明規制,商客可分爲三種,販夫、商、賈,其中除販夫外,商、賈在開店營業前,都會在戶部和當地官府提交憑票申請,之後進行稅務登記。
“換句話說,他們實際上已經繳納了國家稅款,而萬歲爺您提出商牌之事,等於是二次收稅,只怕這件事……行不通!”
聞此言,朱由檢冷笑。
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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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通個屁!
他沒想到,溫體仁這傢伙居然這麼頭鐵。
本以爲那頓廷杖能讓他明白誰纔是大哥,這下倒好,纔過去幾個時辰,人家轉身就打了自己一個翻天印。
你等着!
這潑狗屎,非得讓你自己吃了不可!
朱由檢眼睛眯了眯,故作猶豫,沉吟片刻道:“溫卿,你所說,朕都知道,可朕推行皇家商牌的本意,是爲了保護那些商賈,讓他們免受地痞無賴的攪擾。接受不接受,全憑自願,怎麼被你說成是二次收稅呢?”
溫體仁毫不退讓道:“萬歲爺,雖然這麼說,可是形制上來看……”
說到這裡,溫體仁頓了頓,原本他想要勸進,可轉念一想今天話既然都說到這了,自己不妨說得過分一點,假借那些矇昧百姓之語,和這位天子好好爭一爭!
要是勝了,皆大歡喜,就算敗了,自己也可推說是百姓想法,全然與自己這個輔臣沒有關係。
想到這裡,溫體仁到了嘴邊的話,變了。
“萬歲爺,臣等當然明白、理解您的苦心,可是那些百姓們又能和我們一樣嗎?所謂士農工商,其中商賈一類,屬最下流,目光短淺、唯利是圖。”
“你接着說。”
“是。”
溫體仁點點頭,看了天子一眼,繼續說道:“在他們眼裡只有金錢二字,而推行皇家商牌,首先是要從他們腰包裡往外取銀子,至於爲他們提供保護,臣想,他們是不會看到的。
“與此同時,還有一點非常令人悲哀。別看商賈們都屬下流,可是這些人在民間卻很有號召性,百姓矇昧,一旦被他們蠱惑、煽動,鬧起事端來,可就得不償失了,也會失去萬歲爺推行商牌之本意。”
溫體仁說到這裡,自然而然的把眼角往下壓了壓,似乎在故意迴避着什麼,當然他言語間夾帶的威脅,自然瞞不過朱由檢。
朱由檢笑道:
“溫卿,你能這麼說,可見是站在百姓角度上來看這件事,有一句話你說得很對,百姓矇昧。那朕問你,百姓爲何矇昧?不正是因爲你們這羣牧民之官,做得不夠好嗎?”
“言官當政、尸位素餐!”
“這,不正是你們這羣人搞出來的嗎!”
“現在你還有臉來跟我說百姓矇昧?請問,你哪兒來的臉?!”
朱由檢越說越氣,最後更是志直接張口就噴。
頓時間,場間安靜一片。
成基命和駱養性二人目瞪口呆,膽戰心驚地猜想,莫非陛下,是想動言官了?
至於溫體仁,則直接愣住了。
皇帝這不是擺明了,把他歸類到言官羣體了嗎?
不僅如此,還把教化百姓的黑鍋,給直接往他頭上給扣了下來。
臥槽!
剛上來就扔大招,哪有這麼玩的?
但到底是有對抗皇命的經驗,溫體仁只是擦了把汗,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
他裝作一副顫慄的樣子,回道:“萬歲爺,的確,這些都是官員們的責任,只是教化百姓着實不太輕鬆,需要不少時間,所以……”
這話可謂一語雙關。
他是在暗示朱由檢,教化百姓需要時間,那麼讓百姓能夠真正接受商牌,且不會鬧事,也需要時間。
所以推行商牌,時間上,最好還是往後挪挪……
朱由檢心裡罵了一句媽的老狐狸,自己就差指着這老傢伙鼻子罵誤國賊子了。
結果對方非但沒生氣,反而還借力打力,給出了一個看起來無懈可擊的理由。
不愧是明末有命的奸臣,單單這份心思之奸猾,就沒幾個人能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