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作爲陶知府的大管家,很多時候說話很不方便,,搖了搖頭說道:“知府大人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但下面報喜不報憂,他現在還不知道問題到底有多嚴重。”
一聽到謝三說這話,大家就知道事情要壞了。謝三作爲陶知府身邊的紅人,事事都得站在陶知府的立場上說話,平時只能聽到他對陶知府的一片稱頌之聲,而現在連他都說陶知府“還不知道問題到底有多嚴重”,那事情的嚴重性就超出大家的想象了。
當然謝三管家說什麼“都是下面報喜不報憂”,大家肯定是不信的,平時或許報喜不報憂,但是陶知府在這件事投入了太多資源,跟遼東商人的成敗已經綁在一起了,銀根緊縮關係着陶知府日後的前程,他怎麼會不關注。
多半是陶知府在這件事陷得太深了,跟金百萬那些遼東商人完全混在了一起,所以他到現在都沒明白過來。
只是還有人不知死活,當即問道:“謝管家,能不能請你幫幫忙,提醒提醒一下陶知府,請他明白現在咱們登州的局面已經是隨時可能崩盤,到時候就是千家哭萬家哭了,請他趕緊出面穩住局勢!”
謝三管家當即搖了搖頭說道:“狄老闆,這件事您可以去說,我不敢說,我若是說錯了話便是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大家都知道象謝三管家這樣的紅人在陶知府面前也只能敲個邊鼓,硬讓他跟陶知府對着幹,到時候反而要壞事。
因此大家覺得根本找不到辦法,那邊吳孟輝還在苦口婆心地說道:“還是你們徽寧會館出面跟遼東商人好好說一說,現在一天都是十幾船的米運過來,把我們登州市面流通的銀錢莊票都收走了,大家手上沒有了銀錢怎麼做生意啊?”
吳老闆這是根本沒搞清楚情況,但是大家都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遼東的米豆若是隻來幾船或是十幾船,那就是莫大的利好,可是現在遼東的米豆那是一天就來十幾船,整個蓬萊水城都裝不下了,這麼大的生意自然把登州市面上僅存的資金全部給吸納走了。
因此大家把目光轉向了徽寧商人這邊,只是徽寧商人這邊也在訴苦:“這都是金百萬惹出來的事,誰能想到他居然真聯絡上遼東佟家,運來了上百萬石米豆!”
“是啊,這根本不是我們會館搞出來的事情,現在倒好,要我們徽寧會館給他們善後!”
“我們跟佟國用他們說了,讓他們停止往咱們登州運糧,他們說沒法停下來,我們只能讓他們往萊州與青州運糧!”
反正這幫徽寧商人都是打太極拳的高手,訴了一通苦之後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只是大家都清楚金百萬之所以能折騰出這麼大的波瀾,這些見利忘義的徽寧商人絕對是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只是這話不好當面說,何況現在還在徽寧會館裡面,更不好開口說,最後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大家覺得只有一條路可走:“請柳少早點從萊州回來,只要北海錢莊肯放十幾萬兩銀子的莊票出來,那咱們登州府暫時就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除此之外,大家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趕緊提醒陶知府與遼東糧商,大家一起想辦法,不然登州的市面崩盤了,大家手上的債務沒辦法收回來,誰都是死路一條,即使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幾年回覆不了元氣。
“那就請柳少早點回來,先放十幾萬款子出來,最好是能再多放一點!”大家很快想清楚了問題:“最好是能一口氣放二三十萬兩款子出來,對了,誰去請柳少回來。”
大家很快就想到答案:“吳老闆,你跟柳少交情最好,還是麻煩您跑下萊州府。”
吳孟輝雖然十分熱情公益,但是他是個實在人,總覺得這個差使不大合適自己:“我過去?我總覺得不好開口吧?畢竟我是幹車馬行的,什麼時候都不怕弄不到錢,不好開口啊。”
這兩年吳家車行混得風聲水起,手上的流動資金特別充足,吳老闆確實就象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什麼時候都不怕弄不到錢”,只是大家很快就幫吳孟輝找到了藉口:“遼東人欠你的款子結清了沒有?”
“還沒,只結了三分之一!他們手上只有米沒有銀錢,所以只付了三分之一!”
“那就夠了!”大家覺得這個藉口理直氣壯:“萬一市面崩盤了,遼東糧商的錢就沒指望了!”
吳孟輝點點頭,雖然他自己覺得這個藉口的理由實際還是不大充分。
哪怕遼東糧商的錢沒指望,但至少拿米來抵債,但是這件事情事關登州大局,他不得不用心去辦:“我這就跑趟萊州府!”
“別別別,大家幫你好好安排,你得把小呂一起叫去!”
吳孟輝人生中還是第一次遇到過這樣的隆重禮遇,登州府的這些頭面人物與大商人派了二十多人跟着吳孟輝一起去萊州把柳鵬請回來,爲此蘇通判還親自寫了一封親筆信帶給了柳鵬。
而且這次出行還有登州營的馬隊一路護送,沿路的知縣、巡檢都對吳輝孟格外客氣,彷彿是上官過境一般,因此吳孟輝的心情也突然緊張了起來。
這差使也不好辦!
他們車行與柳鵬的交情絕對不壞,但是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柳鵬會不會答應自己的要求,這事情未必就能辦好了!
只是柳鵬倒是跟吳孟輝不見外:“吳老闆,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坐坐坐,快去泡茶!”
吳孟輝還是不大放心,他開口見山就把自己的來意給說清楚了:“登州父老讓我請柳少早點回登州主持大局。”
“我主持大局?我主持什麼大局啊?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巡檢罷了,主持不了大局,登州的大局得省裡府裡的老爺主持纔對!”
“這件事非柳少不能辦!”吳孟輝硬着頭皮把這件事說清楚:“……柳少,咱們登州府的父老鄉親說了,這件事非您出手不可,只要往市面放十幾萬兩銀子的款子,銀根收緊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柳鵬卻是笑了起來:“好,我這就回去,但是我必須說清楚,一口氣往市面上放十幾萬兩款子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把柳鵬請回去就行了,吳孟輝沒想太多:“那您準備放多少?”
“一兩萬兩的款子應當還行,我家也沒有聚寶盆,諸位老闆讓我一口氣放十幾萬兩的款子,我哪裡變得出十幾萬兩銀子出來……”
這個時候就有人在旁邊質疑了:“可是你放出去的是莊票啊?只要十幾萬莊票,登州的局面就能活了!”
聽到有人插嘴,柳鵬看了一眼:“吳老闆,這是哪位老闆?”
吳孟輝趕緊說道:“剛纔還沒有介紹,這句是徽寧商會的艾慶海艾老闆。”
這位艾慶海艾老闆自稱是徽州人,說着一口最標準的徽州話,對徽州的風土人情說得頭頭是道,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根本不是徽州人,而是一個標準的濟南府土著。
但是有明一代,徽州人與以徽州人爲核心的圈子可以說是壟斷了山東商業了,以至於外人甚至是與徽州只有咫尺之隔的寧國府商人都很難擠進他們這個圈子。
所以艾慶海這麼一個標準的濟南府土著也只能冒充徽州商人,費盡了九牛二虎才擠進了這個圈子,不過艾慶海擠進這個圈子以後,反而是排擠非徽州人最厲害的存在。
而現在艾慶海就用一種徽州暴發戶的語氣說道:“柳少,你家裡有北海錢莊、東萊錢莊與龍江錢莊三家錢莊,咱們登州府的銀根這麼吃緊,你即使不拿二三十萬兩銀子出來,也得拿個十幾萬兩銀子出來,怎麼能只拿這麼萬兒八千兩銀子來湊數?”
柳鵬卻是笑了起來:“正因爲我辦了北海錢莊,東萊錢莊與龍江錢莊也有我的股份在內,所以我纔要爲我們三家錢莊的莊票負責,不能讓三家錢莊的莊票跟寶鈔一樣成了廢紙,我們北海錢莊的宗旨向來是庫裡有一兩銀子就發一兩銀子的莊票,沒有銀子就不發莊票……”
柳鵬繼續侃侃而談:“艾老闆,如果我們北海錢莊不這麼幹,發出去的莊票就象寶鈔一樣根本就是一張廢紙,所以這次回登州去,我只能說是盡力而爲,能發多少莊票就發多少莊票,但絕對不敢濫發,不敢讓大家手上的莊票成了一張廢紙!”
艾慶海沒想到柳鵬居然還有這麼一通悲天憫人的言語,只是柳鵬這番話並沒有打動他:“我倒是好應付,恐怕明府大人那邊不好應付啊!”
柳鵬卻是笑了笑:“那也得等我回了登州府再慢慢說,今天大家先安頓下來,明天就回登州府去。”
一聽到柳鵬願意明天回登州府去,馬上就有人快馬加鞭一路狂馳,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傳回登州府,只是當艾慶海派去的信使趕回登州的時候,卻被登州市面的情形嚇了一跳。
這還是登州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