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看着從大殿正門進來的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裡面等候的幾人都臉色微變。尤其是鄭貴妃,心下登時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今天的事情怕是難辦了。
王皇后和萬曆都是這樣想的,包括旁邊那些大太監們,莫不是如此想到。誰也不會覺得,這是太孫自己想要參與進來,只會認爲,這是太子想要借住太孫的榮寵向鄭貴妃施加壓力。
一時間,鄭貴妃的臉色十分難看,但卻又不好發作,畢竟太孫纔是苦主,只是,她猶自有些不甘心,強笑着問道:“太子這是何故,緣何將太孫給帶了過來,太孫不是還在禁足麼?”
她試圖用萬曆的禁足令挽回點不利的局面,想將當事人太孫朱由校給排出去。
“作爲當事人,由校來不是很正常的麼?何況,父皇並沒有規定由校要禁足多久。我認爲兩年的時間已經夠了。”在車攆上,他也問過朱由校這個問題。此刻正好拿過來回答鄭貴妃。
“這……”鄭貴妃有些語塞,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啥,只是強硬的頂着,“沒有陛下旨意,私自走出……”。
不等鄭貴妃說完,萬曆就出言打斷了她,“好了好了,由校出來就出來了,被襲擊的是他,他應當來,都別吵了!”
眼看着又要起火,萬曆不能不管,他不希望今天事情沒解決,反而又引發了另一場矛盾。是以,他出來做了個和事人。
“是,陛下。”鄭貴妃也不想吵起來,剛纔語言強硬只是礙於面子,此刻有了臺階,自然要走。裝作不甘的笑了笑,她退到一邊。
“哼!”反倒是朱常洛有些不滿,憤憤的噴出一個鼻音。
“好了,太子,別不滿了,說說你對挺擊的看法吧!”對於這些雞毛蒜皮的爭端,萬曆有些不耐,直截了當的問道,他想早點解決。
因爲這件事情,他已經被文官們鬧得十分火大,但卻不得不耐着性子調解。一方是他老婆,一方是他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實在不好處理。所以他才讓鄭貴妃去找太子,作爲雙方當事人,他們意見達成統一才能解決此事。
聽到萬曆詢問自己的意見,朱常洛有些默然,他低着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周圍的人也不急,靜靜的等着。
沉默了幾分鐘後,朱常洛緩緩擡頭,環視了大殿一週後,一字一頓,語氣堅定,擲地有聲的說道:“我看,此事必有主謀!!!”
這句話一出口,就如同往沸騰的油鍋裡倒了一盆冷水,瞬間將大殿沒有些凝滯的氣氛炸裂開來,尤其是鄭貴妃,更是神情激動,甚至於有些語無倫次。
“此事若是奴家乾的,就讓奴家全家死光!”鄭貴妃有些心虛的大聲喊叫起來,試圖撇清自己,但她這刻毒的言語,卻讓萬曆心頭怒火瞬間高漲。
“嘭!”
“你全家死光又如何,誰稀罕你家!!!”萬曆狠狠的一拍身前的几案,大
聲吼道。他手上巨大力道,讓案几狠狠的顫了兩顫,上面一個青花瓷茶盞也被震翻,咕嚕咕嚕的滑了下去,摔倒在地上。淡褐色的茶水淌出,將華貴的波斯毛毯給浸溼一大片。
這聲突如其來的怒吼,頓時讓殿中禁聲。許是沒有想到萬曆會這樣說,鄭貴妃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殿中伺候的宮女太監,更是嘩啦啦的跪倒一大片,頭埋的低低的,擡也不敢擡。
甚至有個年輕的太監,可能因爲經歷不多,沒見過萬曆發怒,竟然被嚇得失禁,淡黃色的液體將下體浸溼一大片,空氣中充滿了一股怪異的味道。
“拖出去!”不等萬曆發話,一個身穿緋紅色袍服的老年太監立刻起身過來處理。這個老太監朱由校依稀有些印象,,似乎叫盧受。
很快,這個癱軟的太監便被人脫了下去。香爐被端了過來,點燃裡面插着的檀香,嫋嫋煙霧散發開來,驅散了空中的尿騷味。
萬曆彷彿沒有看到殿中發生的這些,只是不住的喘着的粗氣,一臉的激動。鄭貴妃則嚶嚶哭泣,而太子朱常洛卻不管不顧,狠狠的盯着她,一副不分個是非黑白、對錯曲直決不罷休的表情。
整個殿中的氣氛,一時間顯得有些混亂。而這時,一個年輕稚嫩的嗓音響起,堅定昂揚的聲音,一下就將所有人給吸引過去。
“我看,這件事的主謀,就是張差。”看着殿中的諸人,朱由校平靜的說道。
這出乎所有人預料的言論,一下將目光都給吸引過來,盯着發聲的人看。細細一看,他們才發現,說出這個驚人言論的,正是一直被衆人忽略的太孫。
略一打量後,他們竟然有些驚訝的發現,這個身材修長,挺拔昂揚的小郎,那裡是他們印象中十歲的孩童。完完全全就是個崢嶸初現的少年。
“我看,這件事的主謀,就是張差。”面對衆人詫異的眼光,他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言論。重複的話語,才讓衆人注意到他言語間的意思。
等醒悟回味過來後幾人的表情各異,王皇后一臉的訝異,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態會出現這樣的神轉折,她本以爲,一反常態的太子會和鄭貴妃激烈的衝突起來。
鄭貴妃則是一副驚喜交加的樣子,眼淚還未乾卻又忽然歡欣起來,淚水在白皙的臉上縱橫交錯,讓人看着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至於朱常洛,卻有些不可思議,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想保護的兒子,忽然跳了出來,和自己唱反調。不過他隨即就平靜下來,自己的兒子他了解,從小就很有主意,主見極強,這麼說定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反倒是萬曆,他的神態卻讓人有些琢磨不清,不是鬆口氣,也不是驚訝,卻是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張口問道。
“由校,時不時有什麼人教你這樣說的。”
面對萬曆的質疑,朱由校絲毫不顯得慌張,而是微微一笑,說道:
“皇爺爺明見,這卻是孫兒自己的想法,只是今日孫兒卻不是爲此而來。在此次事情中,孫兒有些發現,也有所得。孫兒將這些想法悉心記錄書寫了下來,請皇爺爺過目。”
說完,一本青色制式奏疏被他從懷中取出,雙手呈上。不用人吩咐,身穿緋袍的大太監盧受立刻走上前來,接過奏疏,就欲轉呈給萬曆。
出於好奇心和職業習慣,他隨意的掃了一眼奏疏的名字。這一掃可不得了,當即讓他呆愣在當場,臉色煞那間全都白了,沒有一絲的血色。
豆大的汗珠出現在他額頭上,轉眼間就佈滿了這方寸之地,甚至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尤其是捧着奏疏的雙手,抖動的更加劇烈。
“啪嗒!”
奏疏從盧受手中跌落,在地上翻騰了一下,反過來蓋在了地上。
“啊!”被奏疏跌下發出的聲音驚醒,盧受茫然的看了周圍一眼,兩三秒後才醒悟過來,自己身在何處,發生了什麼。
噗通一下,他猛地跪倒在地,慌里慌張的去撿拾奏疏,動作異常的小心謹慎,甚至還用袖子去遮擋。
盧受的所有反應,都被幾人看在眼裡,他們實在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奏疏,竟然只是一個名字就讓司禮監掌印太監驚慌失措,以致連奏疏都拿不穩。
可惜,儘管他們伸長了脖子去看,但也依然沒有任何收穫。全都被盧受小心翼翼的動作給阻擋。
捧着奏章,盧受看着上面七個漂亮的行楷,又忍不住顫抖了下。帶着恐懼,他渾身戰慄的往萬曆行去。他那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的樣子,哪裡有一點內相的威風。
“陛下……”盧受哆嗦着嘴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萬曆也有些心急,不願意等他陸陸續續的說完,一伸手,一把就將奏章奪了過去。
將奏疏擺正,他緩緩掃了過去。只見在青色制式奏疏封皮的留白處,寫着七個漂亮的行楷。等看完這七個行楷後,繞是萬曆已經心中有了準備,卻也是心頭狠狠的劇烈跳動了下。
巨大的驚訝在他心頭浮現,他的臉色也迅速沉了下來,陰沉沉的,十分可怕。他緩緩伸出右手,試圖翻閱裡面的內容,然後有些顫抖的手動了幾下都沒成功。
反而因而歪斜的力道,將奏疏從他左手打落,在空中翻滾着朝地面的波斯毛毯落去。
噗,一聲輕微的悶響,奏疏直挺挺的落下,由於毛毯的緩衝,並沒有繼續翻滾,只是跳動了兩下,正面朝上的停了下來。
刷!
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了過去,他們實在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奏疏,光只憑一個名字,就讓司禮監張印太監以及皇帝,如此的失態。
只見,在青色封皮上,一溜煙的擺着七個漂亮的行楷,看完這幾個字,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後,他們全部都心頭徒然跳動,莫大的恐懼油然而生。
“請復東宮六率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