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像被踩住了尾巴,跳了起來,就欲拔劍,“父皇您不殺他,我來殺!”
黃昏冷冷的斜眼看朱高煦,一動不動。
果然。
朱棣臉一沉,“放肆!”
朱高煦蔫了。
其實朱高煦今日的放肆,只有一半是因爲兄弟情,還有兩分愧疚,以及三分心思是要在朱棣面前掙表現。
愧疚,是因爲他寫信讓老三去殺黃昏。
老三的死他也有責任。
朱棣大袖一揮,“沒事都退了罷。”
朱高煦只得怏怏着出了乾清殿,路過黃昏身邊時,咬牙切齒的說了句,“黃昏,老子這一輩子什麼都不幹了,就盯住你,老三絕對不會白死。”
黃昏聳聳肩,“不需要那麼複雜,漢王殿下登基之後,一句君要臣死就行了。”
朱高煦嚇了一跳,轉身跪下,“父皇,您可莫要聽黃昏挑撥離間,兒臣絕無覬覦皇兄——太子的東宮的意思。”
朱棣無語且無奈。
不過有一說一,對老二今天表現出來對兄弟情的在意,朱棣還是很舒心的,至少自己這些孩子沒有因爲皇位漠視親情。
這就是天家皇室最大的幸運。
也便不想再糾結這些問題——黃昏這小子居心叵測,老子不過是試探了你一次而已,你小子倒好,竟然開始挑撥離間我們父子了。
扶額,沒心看這這兩個雄雞一樣的年輕人,“都給老子滾出去!”
朱高煦只得離開。
黃昏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看向朱棣,這一次是正兒八經的長久直視,神情無比落寞,“陛下,有句話說的好,人沒有理想,和鹹魚有什麼分別?微臣作爲一個熱血青年,肯定也有理想,早些年,我的理想就是娶妻徐妙錦,後來簡在帝心進入仕途,我的理想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理想我有,所有的臣子都有,很合理的罷。”
朱棣沒有說話,也盯着黃昏。
黃昏繼續道:“到得後來,陛下越來越信任微臣,而微臣也確實有爲江山社稷謀福的理想,畢竟微臣血脈裡和靈魂裡,都是中國心,更重要的一點,微臣自詡、又或者說是個事實,微臣確實有這個能力輔佐陛下打造出一個前古未有的最強王朝,微臣既然這麼想了,也就這麼做的,在此之前,微臣不是沒有看過史書,也知道歷史上那些功高蓋主的人最後落了個什麼下場,但微臣一直認爲,不論微臣做什麼,都是在輔佐陛下,我大明天朝不論最後走到什麼高度——比如如今佔據整個東南亞作爲疆域,微臣當然有功,但陛下之功亦是震鑠古今,何來功高蓋主的說法?”
朱棣有些動容,還是沒有打斷黃昏。
黃昏見狀,也便學那朱高煦,繼續放肆起來,“今日這乾清殿只有微臣和陛下,那微臣說句大家心知肚明但都不敢說出來的話:就算微臣權傾天下,勢力遍關外,那也不可能篡位朱家天室,歷來篡位者,可無盛世篡位的前例,因爲沒有人心!再者,太祖打造出來的大明體制,也不允許這樣的情形出現,那麼微臣着實好奇了,像微臣這樣一個一心爲了江山社稷爲了大明天下的人,陛下爲何還要咄咄逼人讓他陷於困境之中,就不能君臣和睦,在他的輔佐下,全身心的去開創一個超越元朝的最強王朝麼,陛下,您仔細想想,微臣從出仕到現在,可曾在大明疆域之內經營過任何個人的勢力?微臣可曾有過一絲要將家人送出京畿的想法?”
這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朱棣有些感慨,許久才輕聲說道:“你要理解朕,朕肩上承擔的不止是大明天下的億萬百姓,朕也是一個父親和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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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朱棣的身份,當然不可能解釋。
但他這句話很好的表達了他的心態:他要爲國家着想,不允許權傾天下的臣子出現,更不允許不受掌控的臣子出現,如果這樣的臣子失控,對國家而言就是天災人禍,到頭來受苦的是億萬百姓,另外,他還是個父親和丈夫,他必須爲他的家人着想,也要爲朱家天室的延續着想。
黃昏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朱棣繼續道:“既然已經說明了,那朕就再問一句,當下我大明,北征關外,韃靼兀良哈已是疆域領土,南伐中南半島,也已盡在掌控之中,如此龐大的疆域,目前的治理已經快有跟不上的趨勢,人才缺口實在太大,朕也到了這個歲數,今後的江山交給太子,太子是個守成的君王,你覺得我大明這個狀況,有超越元朝的可能?”
黃昏深呼吸一口氣,“只要陛下想,就一定能!”
現在是永樂十三年,你還能活九年。
關鍵是連徐皇后都逆天改命了,這些年大明對外戰爭雖然多,可你朱棣只打過一次漠北,中南半島那邊根本沒去過。
說句難聽點的話,朱棣現在已經算不上身先士卒的馬背皇帝了。
因爲根本不需要天子御駕親征。
也就意味着,你朱棣的身體在這些年得到了很好的修養,黃昏百分之百的篤定,永樂年號,絕對不止二十二年,很可能要超過三十年。
還能在位近二十年的朱棣,只要他能一直保持雄心,在自己的輔佐下,超越元朝?
格局小了。
自己心中的那個藍圖勢必完成!
朱棣又沉默了。
許久,朱棣才默默的說了個他爲何要在長平試探黃昏的真正原因之一:“交趾的三千蚍蜉義從,京畿蚍蜉義從人手三支三眼火銃,你有什麼想說的沒有?”
黃昏恍然大悟。
就說嘛,爲何朱老闆這麼早就開始試探自己了,感情是因爲交趾的三千蚍蜉義從讓他起了戒心,於是笑道:“陛下,中南半島咱們可以用武力去打,也能很好的治理,因爲和我們接壤,但是日本呢,比日本更遠的那些海外國家呢?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是打了之後如何治理?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到時候還是隻能扶植當地人當傀儡政權,可打這些國家不是根本,根本是要……嗯,直白點,就是爲了掠奪他們的資源,讓我中國兒女過上好日子,可掠奪不能太明顯,否則容易被當地的有志之士反對起義,所以最好還是通過商業活動,隱蔽的將國外的資源運回國內,那麼時代商行出海經營就勢在必行,可出海經營,總得需要武裝力量拱衛,那麼蚍蜉義從也必須存在——畢竟我大明雄師再多,也不可能遍佈全世界的駐軍,所以在微臣心中,蚍蜉義從就是一支安保隊伍,而不是沙場隊伍,它的數量絕對不會太多,可能會達到幾萬人的規模,但要分佈全世界,比如整個中南半島的蚍蜉義從,最終可能會達到幾千之數,足夠用就行了,另外關於京畿五十人蚍蜉義從持有火銃的事情,這也是必然的,沒有絕對的武力優勢,何談保護時代商行的資本?”
有東印度公司作爲前例,這個很好操作。
朱棣懂了。
蚍蜉義從相當於是時代商行的護院。
如果黃昏真的很操作,蚍蜉義從確實不會對大明構成威脅,微微點頭,道:“如此便好,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
對於資源掠奪,他治下的大明確確實實的嚐到了甜頭,別的不說,就這一兩年從交趾那邊運回來的金銀銅鐵礦,已經各種賦稅的收入,保證養兵下限的同時,還不給國內百姓增添負擔,你看大明到如今,國內都沒出現反戰情緒就可以證明。
最直觀的一點:軍器院那邊對銅鐵礦的需求,通過對交趾等地的開採輸送,不說滿足了十成,至少也滿足了半數,現在大明雄師從冷兵器到熱武器,正在有條不紊的換代。
所以朱棣是真心喜歡這個對外掠奪。
黃昏認真的道:“不敢欺君。”
朱棣哈哈一笑。
欺君還少了?
君臣之間一番開誠佈公的談話,消除了不少隔閡,朱棣這些日子第一次情緒好了些,“等出征瓦剌的時候,朕要御駕親征!”
好久沒上沙場,癢了。
心癢。
手癢。
天子劍,亦癢。
朱棣,終究是個喜歡馬背上馳騁黃沙的鋼鐵直男。
黃昏微微一笑,“微臣願隨駕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