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之君,每天要處理數量龐雜的事務,不可能把中央和地方的奏章都看完,前明通過設置司禮監來幫助國君處理國事,總算才能應付過來,但是新朝廢除了太監,大大縮減了宮廷的規模,皇帝身邊的機要處只能簽收奏章,並不能代皇帝來批閱。爲了減少精力的消耗,在經過了幾年的磨合之後,新朝中樞也形成了慣例,平常的公文直接由內閣批閱簽發,重要的事務則由內閣寫成簡略的公文遞送給皇帝,一般還要附上內閣的建議,以便加快事務的處理流程。
荷蘭人的借兵提議牽涉到了軍事,這是由皇帝才能決斷的大事,所以內閣也必須報告上去,爲了加速處理並且儘快做出建議,丞相不得不召集了兩位大臣一起商議。
點了題之後,丞相也沒有再浪費時間,直接就看向了孔璋。“孔司長,荷蘭人這事歸根結底是外事,應該是由你來負責的,你和外務司的官員們,有商量出了什麼結果沒有?”
“回丞相,我們是前天才收到報告的,當天就馬上上報了,所以留給我們這邊的時間也比較倉促,一時間恐怕難以做出萬全的判斷。”先給自己做了一個鋪墊之後,孔璋說出了他徵詢的幾位外務司官員的意見,“不過,依照我國看來,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之間的爭鬥,只不過是西洋人狗咬狗,他們誰贏誰輸,本來也不會事關到我朝的利益,畢竟不管是誰,他們都要尋求和我國通商……”
一邊說,孔璋一邊小心注意丞相的態度。
丞相不置可否,面色也十分沉靜,只是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但是孔璋知道,從這個習慣性動作來看,丞相併不太滿意他的這個回答,於是他更加堅定了之前的決心,馬上話鋒一轉,“不過……南海瀕臨我朝海疆,又是商路的交通要道,如果我朝一直袖手旁觀,那也說不過去。我等覺得,這未嘗不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可以趁着西洋人的內亂,扶持一派打壓一派,不僅可以加固我朝對海疆的控制,甚至……甚至在外海獲得一些領土據點,也未可知……總之,這是個好機會,不可輕易放過。”
“所以司長的意思就是要答應荷蘭人的提議,參與其中?”丞相還是不動聲色。
“經過我司內的研討,確實可以如此做。”孔璋點了點頭,不過爲了給自己留些餘地,他又加上了解釋,“不過……參與其中並不一定意味着要真的和荷蘭人一起對西班牙人打仗,這個度可以之後再定奪,可以明助也可以暗助,總之……我們是覺得,不應該袖手旁觀。”
他現在是丞相的直屬官,又一心想要謀求把外務司變成外務部,成爲一個真正的內閣大臣,所以行事最需要考慮兩點其一是要討好丞相,順着他的意思;其二是要體現外務司的重要性,讓外務司的升格有理有據。
西班牙人和荷蘭人的爭鬥,本來確實是不至於影響到大漢的利益,但是如今荷蘭人已經求上了門來,如果在機會上來的時候還要碌碌無爲的話,那就與宗旨背道而馳了,而且肯定也不會得到丞相和陛下的歡心。
所以和司裡面的那些專門負責西洋事務的外務司官員們研討之後,他們最終還是得出了需要干涉的結論。
“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丞相放下了茶杯,然後看向了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商相周學智,“商相,你意下如何?”
“回丞相,我覺得倒還要穩妥一些爲好。”周學智不緊不慢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西洋人之間混戰,不斷廝殺,到了現在還沒有分出個勝負來,既然勝負未分,那麼我朝又何必去參與其中?他們的根本重地是在西洋,不在這裡,如果我朝襄助荷蘭人,那要是西班牙在西洋贏了,豈不是讓我們前功盡棄?再說了,比起西班牙人佔據的呂宋來,依我看同西洋人的貿易要對我朝更加重要得多,尤其是西班牙人手中的黃金白銀,更是對我朝至關重要。我朝若是兩不偏幫,西洋人之間縱使打得再厲害,也要同我們通商,將黃金白銀販運過來,若是我朝參與到了其中,不管東海南海荷蘭人是勝是敗,這美洲的白銀流入一時是肯定會斷絕的……也許荷蘭人會在戰後給予我朝一些補償,但是這豈能夠和損失的白銀相比?再說了,如果我朝幫助荷蘭人打贏了這仗,日後我朝前往西洋的商路上,就是荷蘭人一家獨大了,這恐怕也不是好事……”
周學智是商相,平日裡一直都致力於開發商業,擴大國朝的收入來源,因而也最看重商業的穩定。在他看來,西洋人的內鬥無非就是狗咬狗,和中國的利益牽不上關係,如果參與到了西洋人的內鬥當中,就會極大地影響到中國的商業利益,更加有可能把荷蘭變成壟斷東西洋貿易的唯一一家海商,那還不如不做。
眼看自己的意見被人直接推翻,孔璋不安地抽動了一下,可是丞相還是不置可否,只是喝着茶,看來是打算讓自己和商相爭辯一下再拿定主意吧。
“句句從商業出發,商相真可謂務實稱職……”他先笑了笑,打算跟商相套下近乎。
“我既然身爲商相,那自然要在商言商,爲國朝的商業考慮。”周學智卻是一臉的肅然,好像不買賬。“就事論事,從國朝的商業利益來考慮,確實沒有必要牽涉其中,荷蘭人的提議,一口回絕掉就是了。再說了,荷蘭人現在自己內部還沒有統一意見,反而是通過長崎先行傳話的,既然如此我朝又何必參與進去?”
孔璋是司長,他是大臣,在他看來地位是有高下的,再說了,他是隨同皇上起家的老部下,並不需要和這個半路才投靠趙字營的司長搞得太親熱。
因爲感受到了對方那種隱隱的排斥感,孔璋也有些不高興了。“司長爲了國家的商業來考慮,但是孔璋覥居國朝的外務司,也要從國朝的外務利益來考慮。荷蘭人現在是我朝外貿的最大主顧,又一向和我朝沒有直接的衝突,他們來請求我們幫忙,是相信我朝的實力和誠意,如果輕易回絕的話這豈不是傷了兩邊的默契?”
“我身爲商相,一手主持兩邊的貿易往來,倒是從沒有聽說過我們和荷蘭人有什麼默契。”周學智還是沒有給孔璋顏面,“沒錯,現在荷蘭人賣給我們香料,木材,還幫我們運來西洋的技工和機械,但是這些事其他人都能做,又不是非荷蘭人不可,荷蘭人也不是爲了喜歡我們才同我們交易,還不是爲了資財,何以見得我們就得唯荷蘭人之命是從?沒這個道理。”
“商相,我也沒說要唯荷蘭人之命是從。”孔璋心裡越來越不高興了,臉色也沉了下來,“我身爲大漢的外務官員,自然想的都是怎麼爲大漢擴大影響,擴張領地!”
“孔司長的拳拳忠心,自然是沒人懷疑的,只是事有輕重緩急,現在也沒必要忙着跟西洋人四處放火吧?”周學智倒還是氣定神閒,“況且還是幫着西洋人打西洋人。”
“雖然說都說西洋人,但是畢竟還是有不同的,荷蘭人奸詐狡猾,但是謀求的還只是通商掙錢,西班牙人可是兇殘暴戾的惡狼。商相莫要忘了,幾次在呂宋屠殺大漢子民的,正是盤踞在那裡的西班牙人,前前後後有數萬人遇難,前明朝廷昏聵,置之不理,難道我朝能夠置之不理嗎?”
“你……”周學智沒想到孔璋居然拿這種話題來堵自己,於是眉頭都皺了起來。“孔大人,一事歸一事,西班牙人當年屠殺大漢子民,肯定是罪大惡極,但是那畢竟是多年以前的事情,要怪就怪前明積弱,以至於讓西班牙人肆無忌憚。現在就不同了,我朝國勢蒸蒸日上,已經嚇得住壓得住西班牙人了,我們用通商來威脅他們,他們也已經幾次保證,再也不會做類似的事,所以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一直提了。孔司長也不要用大漢子民這個偌大的名頭來壓人,逼得大家只能聽你的意思行事!說句爲大漢子民報仇倒是輕鬆,反正怎麼都在不敗之地,可是世事哪有那麼簡單?要是隻想着報仇的話,這裡要報仇,那裡也要報仇,這天下還有沒有寧日了?”
因爲被孔璋他的話越說越重,也隱隱然有些指責的意思了。
“商相這話可就有些重了!”孔璋也沒有退縮,“我也沒說爲了報仇就必須要去打西班牙人,我的意思只是說西班牙人狼子野心,豺狼成性,和一般的西洋人相比要更加要心狠許多,葡萄牙人荷蘭人雖然也是心懷詭詐但是至少還對我朝有幾分敬意,這些西班牙人不教訓幾次還真的不行,我是極其贊同幫助荷蘭人對付一下西班牙人的,如果能夠把這些西班牙人統統驅逐出呂宋甚至整個外海的話,不說爲之前的死難子民報仇雪恨,對我朝來說也有不少好處。”
“天,朝”居然是屏蔽詞,真是莫名其妙的跪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