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兩進院子,前面又有一道院牆,將整個馮家府邸分爲內外兩個部分,走到一處小門前,也有個門房守着,相比於外面那個門房,這個就沒什麼客氣了,黎大津很謙卑客氣的說了身份,那門房帶答不理的瞥了眼,磨磨蹭蹭的向裡面走去。
等的時間很長,一個身穿綢面棉袍的年輕人走了出來,滿臉不耐煩的神情,一見面就斥責說道:“有什麼事十五之後不能說嗎?耽誤了太爺和老爺的興致,你擔待的起嗎?”
在揚州城內,別人敬黎大津是個龍頭,在這宅院裡,黎大津知道自己算不上什麼,面前這年輕人模樣俊俏,姓楊,是老爺馮少賢第六房姨太的弟弟,也在馮家有個管事的銜頭,楊管事在馮家也是排不上號的,內宅的管事比外院的管家都管用,保不齊在老爺太太那裡說句話,在馮家的前程就全沒了。
黎大津連忙陪笑着躬身說道:“事情緊急,老太爺和老爺那邊沒準等着消息,還要勞煩楊管事通報一聲。”
若是當年或許一巴掌就打過去了,可現在不同,自己老婆孩子全靠馮家才活得富庶滋潤,現在孩子已經入私塾讀書,馮老爺給了承諾,說只要他好好做事,孩子有個功名很簡單,秀才、舉人都不成問題。
旁人給出這承諾,大家只說癡心妄想,可馮家說出這話來,黎大津卻不得不當真,他可是知道馮家到底有怎樣通天的手段,打打殺殺的年紀也已經過去,該給老婆孩子想想。
賠笑說了半天好話,又塞了一錠銀子過去,這楊管事才滿不情願的回身去通報。
又等了一個時辰,楊管事才把黎大津領了進去,這次多少客氣了些,因爲老太爺和老爺都要見他。
見黎大津的屋子是內宅的一處書房,馮家這樣的豪富傳家,已經養出了些雅緻味道,看不出怎麼金碧輝煌,可如果懂行的人在這邊,看到每一處細節都要咋舌,處處不凡。
隨着老太爺馮金髮和老爺馮少賢一起見黎大津,還有一名老者,儘管這老者管事打扮站在一邊,可黎大津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在問答過程中,這老者也時不時的插嘴詢問,黎大津恭恭敬敬的回答。
他知道這老者是馮家的大管家,雖然下人身份,活的卻和主子一樣,也有自己的園子和莊子,他也有自己的管家,大夥只叫馮大爺,都忘了他的名字就是馮大。
馮金髮鬚髮花白,臉上皺紋不多,看着養尊處優多年,至於馮少賢則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微胖中年,眼圈略有些黑,顯見酒色上耗費不少,但眼中頗有神光,看着很精明,那馮大額頭上有道疤,這其實頗爲奇怪,豪門大戶講究個臉面,這管家要替主人迎來送往,長得怎麼也要端正,臉上有疤的會讓人以爲是盜匪一流,一般不會用的,但馮家這位管家就這麼做了幾十年,身份甚至比馮家旁支都要尊貴,大家也只能當做這馮家念舊了。
黎大津的事情回來有人詢問記錄,並且稟報上去,這次只不過詢問些細節,老太爺馮金髮靠在軟榻上好像已經睡着了,老爺馮少賢和官家馮大問得很仔細。
“這次你辛苦了,淮安府那些人也是給我們馮家做事,撫卹什麼的由你來辦,列個單子給賬房,再支三百兩做這次的辛苦。”話說到最後,馮少賢沉聲說道。
經辦撫卹,這裡面油水豐厚,三百兩的辛苦錢也不能說少,馮家的出手大方黎大津早就見識過,但這次他希望知道有什麼對策,他是馮家的護衛頭目之一,再去淮安府甚至徐州差不多也是他負責,有什麼謀劃他想盡早知道。
不過馮家這三個地位最高的人都沒有說話,黎大津也不敢多問,行禮告退了下去。
這邊黎大津一走,就有丫鬟爲馮大送上了木椅,馮大對馮家父子道了聲謝,就直接坐了下去。
“老爺,少爺,這黎大津出身大將親衛,性子沉穩,身手也了得,應該多給些好處結納,何必老是放在外院,內莊給個位置,更能死心塌地。”
馮大說完這個,馮少賢於笑了聲,卻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父親,身爲主家,面對管家的建議居然不方便反駁。
好像進入假寐狀態的馮老太爺這時候睜開眼睛,悶聲開口說道:“這些舞刀弄槍的粗漢性子野,給他們幾分臉色他們就要騎上來,壓着他們位置,銀子給足了就好。”
“老爺考慮的周到。”馮大說了一句不再繼續。
馮老太爺要做起來,馮大連忙起身過去攙扶,又在邊上添茶倒水,他也是五十多歲年紀,行動上卻還算利索。
“咱們大明這文貴武賤還是有道理的,這些粗漢哪裡知道什麼規矩,不過在軍餉上七折八扣的卻不對,讓人出力,不餵飽了怎麼行。”喝了口茶之後,馮老太爺精神好了不少。
“爹,那徐州的混小子太不知道規矩了,自以爲有些刀槍就可以爲所欲爲,居然對咱們家動手,要好好給他個教訓丨明天孩兒就派人去泰州那邊,讓撫臺下令,拿了這個什麼趙進,誅他三族”馮少賢說得咬牙切齒。
鳳陽巡撫按照道理應該在鳳陽中都,但巡撫轄地的重心就在淮揚一帶,所以巡撫官署駐地很早就放在泰州了。
揚州泰州距離不遠,以馮家的勢力,鳳陽巡撫想必也會給這個面子,這巡撫是總領南直隸江北,管着漕運的封疆大吏,收拾在徐州的趙進實在是小菜一碟。
馮少賢剛剛說完,就聽到馮金髮冷哼了一聲,馮少賢臉色一變,知道自己這說法有問題。
“遇事就要用官,你以爲就這麼好用嗎?”馮金髮緩聲說道。
馮少賢於笑着說道:“爹,徐州那邊咱們用不上力,也只能讓撫臺出面了,小小的一個土棍,不用那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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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麻煩?巡撫一方大員,你用他是白用嗎?”馮金髮淡然說道。
馮少賢頓時愣住,勞動這種封疆大吏做事,銀子豈能少花了,不過馮家金山銀海,能用銀子做得都不當成什麼大事。
馮金髮繼續慢悠悠的說道:“那撫臺想要在徐州做什麼事,還是要找徐州知州的,那知州如果對那個什麼趙進有辦法,趙進敢對咱家猖狂到這個地步嗎
馮少賢愣住,隨即面色尷尬的點頭,馮家在南直隸官面上背景深厚,交遊廣闊,區區一個徐州知州自然得罪不起,如果這知州能治得了趙進,這趙進就不可能敢對馮家下手。
但官場上的事情講究個規矩上下,不能越權,用巡撫收拾趙進,巡撫也只能通過徐州知州動手,可地方官對豪強能有什麼威懾,看看揚州知府對馮家的態度就能明白了。
至於讓巡撫全力對付,那花費的銀子和搭上的人情可就不僅僅是現在預算能夠的了,如果就是按照規矩來,即便巡撫也是隔着一層,根本用不上力。
馮少賢於笑兩聲,馮金髮搖搖頭,伸手在邊上的木櫃裡抽出一份薄冊子,大概翻弄翻弄,然後向前一遞,馮少賢慌忙起身接過。
“你的精神別老放在內宅這些姑娘小子身上,多看看各處報上來的東西,你就沒看到他趙進背後站着個御史?”
“爹,那不過是個致仕在家的御史,芝麻大的官,在意他作甚?”馮少賢滿不在乎的說道。
“混賬,你非但不好好讀書,還瞧不起讀書人,什麼叫芝麻大的官?那王友山是進士,還入了都察院做御史,當年是內外勾兌自己讓出來的位置,裡外都欠他人情,連艾巡按那邊都和他書信往來,這樣的人物,在兩京不知道有多少故舊同窗,你覺得這樣的人物,巡撫那邊會輕易動手嗎?”馮金髮沉聲說道
一開口說話,大家就能發現,馮金髮的中氣很足,並沒有他表現的納悶老態龍鍾。
聽到艾巡按這個名字,馮少賢也不出聲了,這艾巡按也是都察院的御史,派駐揚州專門糾察鹽務,所謂“巡鹽御史”,這樣的人物等於是鹽商們的本管,一聽趙進的後臺和這樣的人物關係不淺,動用官方力量的打算肯定有麻煩。
馮金髮搖搖頭,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虧得你還派人去恭賀趙進成親,難道你就沒有順便打聽打聽,那王友山已經回京了,他現在是他那一黨的紅人,馬上要被重用的。”
“爹,江北這些土棍們的事情,都是幾個管事料理,孩兒哪裡顧得上”
“你整日裡顧着什麼水磨腔的小戲班子,當然顧不上,真要鬥起來,就算咱們家能佔了上風,也要費一番力氣,官面上對咱們稍有不利,陶家、劉家肯定會背後動手,到時候稍有不慎就會有大麻煩”馮金髮略微擡高了些聲音,馮少賢的神色愈發尷尬。
馮大看了看馮少賢,站起來悶聲說道:“老爺,既然官面上要謹慎,那咱們用江湖上的手段?小的回去準備下,黎大津和幾個頭目也讓他們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