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還好,又有什麼徐州龍氣,半夜在趙進住處看到飛龍之類的無稽之談,可徐州本地的讀書人們卻都犯了猶豫,來還是不來,他們身在徐州地方,比外人更能感受到趙字營的不同,他們時刻都有些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所學以後沒有用處,而且趙字營的態度更讓他們不舒服,天底下任誰不敬文人士子,就連邪教亂賊都對讀書人客氣恭敬,可這趙字營完全不怎麼理會讀書人,特別是讀聖賢書的士子們。
這趙字營最看重的就是那些賬房小吏之類的,這等人整日裡就是和什麼衙門細務,商鋪賬務打交道,那裡知道什麼聖賢道理,怎麼明白治國平天下,可趙字營只看到這些小道小節,不理會聖賢道理,這那裡是成事的樣子。
更可惡的是,因爲世道艱難,很多讀書人已經放下了架子去學衙門吏務,學商行賬務,剩下的人在那裡恨天怨地,惶恐不安,而現在,趙字營也開始招攬文人士子了,難道真的要做大事?難道只有舉人他纔看的上眼..
對徐州的讀書士子來說,這纔是真正混賬的,徐州這邊民風尚武,文風不興,秀才之所以不少,是以爲在本地可以考,這舉人就實在是少得很了,不然王家也不會那麼清貴,而且這舉人越來越多是蘇鬆常三府的出身,江北的更是難上加難,怎麼去考,細想想的確要罵天罵地,憑才學在大明沒辦法出頭,可一個反賊居然也要看功名,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時候還有人想起了被革去舉人功名,只能在隅頭鎮替人寫書信爲生的前舉人楊忠平,若是這人能留到現在,沒準也有大用處了,以這楊舉人肆無忌憚沒廉恥的行事作風,沒準趙字營還真的需要。
“你先接待就好,我家三弟親自接待難道還不夠高看的嗎?怎麼就輕慢了?”趙進笑着說了句。
“大哥,現在咱們徐州氣象興旺,文武賢才四方來投,這對大哥的趙字營,對大哥的徐州,都是大有助益,大哥還是要慎重對待的好。”王兆靖說得很嚴肅。
趙進擺擺手,他掃視屋中,發現屋內幾人都是贊同的神色,看來都是覺得王兆靖所說不差。
“現在來到咱們這邊的各路人等,第一有價值的是商人,他們能讓咱們賺錢,能讓各色物資彙集徐州,第二有價值的是這些武人,他們能被內衛隊和雲山行招攬,爲咱們徐州賣命,第三就是形形色色的行人旅人,他們能看到徐州的繁榮,然後把這些傳揚出去,讓更多的人過來,至於這位舉人,我不覺得他有什麼用。”趙進回答的很誠懇,他特意說得很真誠,不然會讓王兆靖以爲是針對影射。
“趙進,如果是人才的話,那咱們也不能怠慢,總歸是對咱們徐州有好處的。”說這話的卻是陳昇。
趙進臉上的笑意收起,嚴肅的說道:“怎麼,你們覺得眼下這個局面不是我們自己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是靠着運氣?然後我們需要真正的人才,就和戲文裡面一樣,劉備要去找到諸葛亮就大事可成了?”
沒等下面人開口,趙進又是說道:“那些街面上遊蕩,或者張揚,或者故作聲勢的武人們,給他們鎧甲坐騎兵器,單對單的時候或許能佔點便宜,如果咱們的家丁列隊而出,他們有勝算嗎?能活着嗎?可你讓他們去拿着長矛訓練列隊,誰肯乖乖去做?這些武夫一個個自高自大,看着煞有介事,你覺得他們就比我們的家丁好用嗎?”
陳昇和吉香緩緩點頭,劉勇若有所思,趙進又是繼續說道:“我們趙字營的錢財怎麼來的,靠得是商號裡的管事、賬房和夥計們兢兢業業,靠得是田莊裡的莊頭認真勤謹,他們早起晚睡,仔細盤算,按照規矩做事,不敢在賬目上出現一個錯漏,這些事是怎麼運轉起來的,靠得是那些學過吏務的人手們往復奔走,接洽運籌,他們怎麼才能不走錯做錯,靠得是我們一層層嚴管監督,讓他們不敢懈怠。”
說到這裡,趙進已經是站起,他神色肅然的對每個人說道:“能有今天,我們不是靠運氣,而是靠我們自己一刀一槍一筆一劃打出來做出來的,我們只不過比別人更認真更有規矩,而不是什麼天命所在,也不必依靠什麼突然出來的臥龍鳳雛,我們不需要改變什麼,就這麼一步步的走下去,肯定能拿到我們想要的。”
在趙字營體系裡,王兆靖,如惠和周學智都算得上讀書人,不過真正算上士人的也就是王兆靖了,其他兩位更像是總管的角色。
趙進說完之後,王兆靖坐在那裡靜了一會,大家也都看着他,誰都知道趙進這番話就是說給他的,沒過多久,王兆靖搖頭笑了笑:“倒是小弟心急了,不過千金買馬骨,這位辛先生是第一個來咱們徐州的舉人,小弟之所以讓大哥厚待,也是爲了能有更多後來者,這些年讀書士子小弟也見過不少,這辛先生倒是難得,迂腐酸氣全無,反倒有一種進取精進的剛健,而且除了書經學問不差,更難得的是經世致用的雜學十分出色,也只有這等世家才能出這樣的人才。”
“這些你都能做,爲什麼要選個我不熟的過來,何況他剛來此處,我們就這麼急切,未免顯得眼皮太淺。”趙進說得很直接。
聽到這話,王兆靖笑着拱拱手,開口說道:“也是小弟心急,那就替大哥再多觀察幾日,等確定真的可用,再加以招攬不遲。”
“就算招攬過來,也要從下面一點點做起,在咱們這個體系裡,後來人沒道理能一下子到高位上去,費勁招攬他這樣的,當日孫傳庭到,我直接留下來不好嗎?”前半句趙進說得高聲,後面的卻只是自言自語了,根本沒人能聽得清。
趙進這樣的表態,王兆靖臉上雖然有些許遺憾,不過笑容更多,如惠也是如此,屋中其他人不管神色如何,都顯得很愉快,趙進這樣,表面上是不積極招賢納才,實際上卻是對核心親信利益的保證,牽扯自家,當然要高興。
如惠向前坐了坐,笑着說道:“其實除了過來投奔老爺的文武英才,不少大商家來到,也是咱們徐州的大喜事。”
運河還在徐州的時候,這邊就是南直隸和整個天下的交通樞紐,運河改到邳州的迦河之後,徐州立刻衰敗下去,可如今卻已經不同了,他成了中原幾省物資集散的樞紐之地,在黃河邊上,距離隅頭鎮和清江浦兩處漕運重鎮不遠,說得寬泛些,更東邊的海貿也能和這邊掛上關係。
溝通往來,交通便利,又有足夠的運輸隊伍,還有足夠強的力量確保安全維持秩序,這樣的地方自然是商家們的首選。
如今的天下已經有了不侷限於一府一省的豪商,他們身後往往是高官權貴,自身耳目衆多,消息靈便,他們自然明白徐州的意義所在。
“若是咱們好,他們就跟着一起發財,若咱們不好,他們就上來把我們撕咬粉碎。”趙進對這件事倒是看得明白,不過他也不會和自己的錢財進項過不去,只要這等豪商只是爲發財而來,那麼待遇和其他人一樣。
說是一樣,其實不一樣的地方有很多,最核心的集市和鹽市上,已經沒有空下的店面給新來的人了,即便是王自洋的畜欄被拆除後空出的地方,對於衆多新來者來說也是杯水車薪,所以今年冬天各處莊園的勞力又有外快可賺,何家莊北邊要平整出足夠的土地,還要擴建去往河邊和各處的道路,這活計可是不少。
這眼界放在天下的豪商,其實清江浦那邊已經佔了不少,再就是江南幾處的大商家,這些往往是南貨的源頭,然後還和海貿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其餘的則是從京師和山西過來。
“京師高盛和,山西大興號,這兩個都是遼貨和韃貨的頭號,背後起碼得有一個尚書或是太監撐着,那邊的軍將,十有八九也要跟着分潤的。”這是雷財傳回的消息,因爲這兩家在臨清那邊分店已經開設了快有五年,李巡檢對這個瞭解的很,本身也不是秘密。
所謂遼貨,大部分都是來自關外的特產,人蔘、毛皮、鹿茸、松仁和琥珀等等,這些都是產自女真各部地方,自從建州女真起兵,一場場打過來,這條商路就開始斷絕,各色貨物也是價格飛漲,可有趣的是,商路斷絕,這些貨物卻從沒有停止對關內輸入。
至於韃貨則是草原上蒙古各部的特產,邊鎮邊地和草原各部的貿易早就光明正大了,不過能經營大宗草原特產的人物,基本上都是邊鎮大將,還要和草原上的貴人們關係密切,遼貨也差不多是這個路數,只不過沒有人挑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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