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這邊出了事情,還能去遼鎮軍將那邊哭訴,花點銀子給些好處,遼鎮也能幫着出頭,這幾年就算砸進銀子去,建州這邊的女真人該不理會還不理會。
女真人一天天橫蠻,連帶着蒙古人都跟着抖起來,漢人活的愈發小心。
久來赫圖阿拉的商人都知道一處客棧,說是客棧,其實只是三個打通的宅院,前面的門臉改作茶鋪,大明來的商人們喜歡聚在這裡,因爲這邊比別處安全。
“老兄這一趟不少賺吧!看你那住處外面,大包小包都已經堆滿了!”在這茶鋪的角落,一人笑着抱拳,另一人也連忙起身還禮,他們說得居然是晉地方言,顯然是來自山西。
“託福,託福,這次一路上走得順,這裡也出價大方..。”
話說了一半,猛聽到街上傳出哭喊打鬥,沒過多久,看着幾個壯實漢子大笑走過,這幾個漢子頭髮幾乎是剃光,只是最後有一根細小發辮,他們身穿皮袍,手上拎着包袱,看着就不是他們的東西。
這幾個漢子剛走過,後面一個四十多歲穿着棉袍的漢人中年追了上來,滿口乞求說道:“幾位爺行行好,那些包袱都是小人的貨物,沒了這些,連家都回不去了。”
快走幾步,伸手就抓住一人袍子的下襬,那漢子掙了兩下沒動彈,立時惱羞成怒,轉身一腳把這中年漢人踹翻,抽出腰間的佩刀就要砍下。
“停手!忘了四貝勒的吩咐嗎?”茶鋪裡傳出一聲吆喝,卻是漢話,外面搶了貨物的幾個女真漢子立刻停住,只見到茶鋪裡的掌櫃快步走了出去,交涉幾句,幾名女真漢子滿臉無趣,隨手丟了一個包袱在地上,罵罵咧咧的走了。
那中年漢人抱着一個包袱,坐在地上大哭,那掌櫃低頭說了幾句,這漢人哭着起身離開。
“這掌櫃說是女真人,實際上就是世代住在這邊的漢人,幾代下來也說是女真..”角落裡兩名山西茶客小聲議論,看着那掌櫃走進來,立刻不敢再說,只是賠笑。
這茶鋪現在也就是零散幾桌客人,都是大明過來的客商,彼此做的很遠,那掌櫃的沉着臉也不去招呼,只是坐在櫃檯後面。
兩名商人抿了口茶水,又把聲音壓低了些,慨嘆說道:“生意越來越難做了,這邊的韃..女真人說搶就搶,有時候當街殺人,他們上面的貴人根本不管,甚至還要分潤,聽說大金的大汗也不管漢人死活的。”
“要不我每次來,就先奔着這邊,這赫圖阿拉城內,也就是這四貝勒的產業有規矩,這四貝勒講道理,一直護着來赫圖阿拉城的商人,我這些貨也都是四貝勒下面的人買..”
“這四貝勒這麼明白事理,他娘是不是漢人?”
“笑話,怎麼可能是漢人,這裡的貴人家裡,只有他們女真人和蒙古人能做正室,漢人來了連個名份都沒,這四貝勒的母親可了不得,據說是蒙古人裡第一等貴人家裡的,你不知道吧,他們這邊可不分什麼長房二房的,就是子憑母貴,孃的身份高,兒子也跟着高,要不然這四貝勒排行第八,怎麼就成了四貝勒,他們一共也才四個貝勒。”
兩人聊得熱火,一人明顯更熟悉這邊,越說越是賣弄,另一人聽得頻頻點頭。
“老哥,這四貝勒叫什麼來着?”
“黃臺吉還是洪臺吉,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啊,別看他在四大貝勒裡年紀最小,可服他的人最多!”
突然間外面傳來一陣歡呼,兩個人停了交談,好奇的向外看去,一名身形健壯的夥計得了掌櫃授意,快步向外走去,沒多久就是回來,大聲和掌櫃的稟報。
先前賣弄那人多少通幾句女真話,皺眉聽着,然後低聲解釋說道:“又抓了不少人回來,說是海邊的那些散戶現在都抓過來了。”
“還要抓人?
“這大金的人少,到處抓人,那些住在山裡和海邊的野人,還有更遠的地方,什麼北山的。”
話說到這裡,在那邊的掌櫃突然擡高了聲音,高聲說道:“我大金東南天降蜜雨,足有七百里方圓,這正是天命在我大金,還望各位在路上多多宣揚。”
人在屋檐下,自然是沒什麼講的,大家都是高聲答應了,掌櫃的又說今晚晚飯請大家,都是皆大歡喜。
等熱鬧過後,賣弄那位撇撇嘴,壓低聲音說道:“也真能造謠,這天還能下蜜,就和咱們那邊看到麒麟什麼的。”
這次聽他說那個沒有出聲,只是呆呆的琢磨了下,沒頭沒腦的說道:“這是要打仗了吧!”
“你說什麼?”賣弄那位不解的看過來,還沒等對面回答,不知道什麼時候,掌櫃的已經走到桌子跟前,用指節敲了敲桌面,兩個人立刻噤聲。
建州這邊的四月還很冷,許多背陰地方的雪還沒化,一名身形高大的年輕人卻穿得很單薄,在幾名披甲侍衛的簇擁下騎馬來到了天命汗的王宮前。
門前值守的兵丁侍衛連忙迎上來,一名牛錄額真笑着說道:“貝勒爺穿這麼少,可千萬彆着涼,到時候大汗怪罪下來,奴才們可吃罪不起。”
那年輕人解下腰間佩劍交給一名兵丁,指着這牛錄額真笑罵道:“費莫家裡就你小子就是嘴碎,不知道爺的毛病嗎?穿多了就鼻子流血。”
邊上的侍衛都是鬨笑,護送這貝勒前來的披甲侍衛則是自覺地去往一邊,在大汗宮前有界限,越線可是大罪。
“大汗在宮裡等着貝勒爺過去。”那牛錄額真笑着說道。
被叫做貝勒爺的高大年輕人點點頭,向着宮內走去,走了兩步回頭說道:“你老孃那病不能拖,沒錢瞧病就和爺言語一聲,硬頂着做什麼,下值去爺那邊,領銀子去請個漢人的郎中,再拿兩根老參,好好補補。”
那姓費莫的牛錄額真先是一愣,隨即眼淚流了下來,連忙跪下磕頭,哽咽說道:“貝勒爺的大恩大德..”
“在宮門前你跪個什麼,是大汗的恩德!”那貝勒爺沒有回頭,揮揮手揚聲說道。
看着正在擦淚的牛錄額真,其餘在宮門前值守的侍衛都在小聲議論:“四貝勒仁義!”
“大的膽小,二的莽撞,三的蠢笨,就是老四出挑。”
“你膽子不小,這種事都敢議論?”
“當時說褚英能當大汗,又怎麼樣,這四個雖說是大貝勒,可以後未必就是,大汗最寵的是那個小的。”
努爾哈赤的金國建立不久,一切都很粗疏,宮門前的侍衛也沒什麼規矩,在那裡肆無忌憚的議論。
有宮女在前面帶路,四貝勒皇太極口鼻觀心的跟在後面,連四下張望都不敢,他邊走邊想剛纔有沒有說錯做錯什麼,費莫家的不過是正黃旗一個牛錄額真,但畢竟是大汗身邊的老人,交好總歸沒有錯,可這樣會不會讓人以爲自己有什麼別的心思?
皇太極又想起府內那幾個漢人所講的,雖說這幾個人酸氣十足,故作高深,可有些東西自己想到了卻沒他們琢磨的那麼細緻,比如說在君前的分寸?
沒有走太遠就到了目的地,皇太極禁不住想起小時候跟隨長輩去遼陽、瀋陽所見的,當時整個人都呆了,從沒有想到世上還有這麼大的城池,皇太極還清楚記得,當初看到遼鎮李家的府邸,還以爲那是皇宮..
天氣畢竟轉暖,門上窗上厚厚的簾子都已經撤去,裡面的聲音也能聽得很清楚。
能聽到一個男孩的大聲歡笑,還有老人和女人的逗弄話語,皇太極眉頭輕皺了下,隨即恢復了正常,大汗身體很健壯,甚至比很多三四十歲的漢子還要健壯,可畢竟已經是快六十的老人,難免會喜歡少妻幼兒,大汗太喜歡這個多爾袞了,眼裡已經沒有別的孩子。
而且多爾袞的母親阿巴亥身份太過貴重,現在已經是大汗的後宮之主,大金的大妃,已經有人在放風說,大妃的兒子就該做將來的大汗。
想到阿巴亥,皇太極的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下,他記得很清楚,阿巴亥來到阿瑪身邊之後,自己的母親孟古哲哲沒過兩年就氣病去世。
阿巴亥的第一個兒子阿濟格是個莽夫,只是這個多爾袞實在麻煩,皇太極不止從一個人那裡聽到消息,大汗從沒有這麼寵一個兒子。
屋子裡的笑聲消失,宮女出來招呼皇太極進去,皇太極連忙躬身入內,直接大禮參拜。
“不用那麼麻煩,有什麼話就說。”粗豪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中氣十足,乍一聽好像是個三十多歲人說出的,皇太極施禮完畢,恭敬站起,他可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小時候他以爲在父母面前可以無拘無束,越是長大,越是不敢這麼去想。
“阿瑪,東海那邊的人已經蒐羅的差不多了,一共抓過來四千一百二十七人,可以編成五百戶,冊子已經做好,明天就給阿瑪送過來。”皇太極仔細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