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官軍過境的府州縣各處纔是真正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旦聽說官軍要來,立刻城門關閉,本地士紳不會和官府討價還價,而是齊心協力的招募民壯上城戒備,隨時準備決一死戰的架勢,賊兵進城據說還有軍紀,官軍進城地方上就徹底完了。
城池還有城牆壕溝作爲防禦,那些外面的村莊市鎮纔是真正悽慘,何況這些官軍過境時候還會誇大敵情,說什麼幾十萬徐州賊就要殺過來,如果地方上不充足供應,官軍沒有力氣打仗,到時候這天下就要亡了,大家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可這天下如何大家看不到,官軍過境的破壞大家卻切實的感覺到,北直隸各府出身的京官數量相當多,地方上怨言如潮,他們自然也要反應,關於這方面的奏疏一下子多起來,如果在平常時候,北直隸出身的京官鄉黨聯合發動,閹黨在借力打力,東林黨馬上就要灰頭土臉的倒黴。
只是這次不同,首先趙家軍的迅速逼近讓朝中諸人都緊張無比,本來各行其是的東林黨人出現了難得的團結,朝中終究還是東林以及同盟各派的實力最強,很多事情都可以壓得下去,另外讓各方都看不明白的是,閹黨這次沒有什麼動作,儘管這時候怎麼看都是大好機會。
“聽說魏忠賢私下裡給內閣以及九卿這樣的大佬都打過招呼,讓他們議和招撫,不要開戰,不過葉向高和趙南星他們對此都是不理睬,都覺得閹黨是設下奸計,只要招安議和的風聲一起,立刻就會有無數的攻訐,在朝中再也站不住腳”
新上臺的東林黨人靠得就是魏忠賢的會剿大敗,他們堅決主戰,不同徐州賊有任何緩和的立場才佔據上風,而且趙彥和崔文升回復的招安條件被他們否掉,還藉此聚集大軍準備進剿,如果他們也去招安議和,等於推翻先前自己的立場,且不說站得住站不住,這個和閹黨“同流合污”的罪名就可以讓朝局天翻地覆。
眼下在朝中做官當政的東林黨人是一批,可在江南還有不少等待起復的,在京城的中下層還有不少等着升官上位的,多少人巴望着他們倒臺,這還沒有說外面的敵對各派,只要一門心思求戰,那就在大義上不虧,大家就只能勁往一處使,只要露出破綻,只怕先下手的就是同黨。
“京師還有傳聞,魏忠賢給在薊鎮那邊督師遼東的孫承宗急信,說要請孫閣老回來主持大局,還有傳言說朝廷準備和建州議和,調集遼鎮兵馬回返……”
“天啓已經有近十日未上朝,按照熟悉朝政的人分析,魏忠賢已經準備收拾局面,大敗之後,由孫承宗任首輔,這樣東林各方和朝中各派都能接受,然後再圖謀議和”
“錦衣衛和東廠這些日子都有異動,定國公所領京營也向城內抽調兵馬,內操武閹最近活動頻繁,按照傳言,隨時準備關閉城門”
“目前人手不足,朝廷在城內有多支精銳,內應開門之事恐怕無能爲力”
雷財送出來的消息比馬六那邊要豐富很多,分享這些消息的時候,就只有旅正這一層級可以接觸了,朝中各派爭鬥對於趙進的夥伴們就是個笑話,也讓他們覺得荒唐,大軍兵臨城下,儘管趙家軍這次還有節制分寸,可對於大明那邊怎麼看都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了,到這個時候,居然還要考慮派系,還要考慮自己能不能在朝中站穩,陳昇、石滿強和吉香私下裡都在議論,是不是打的太規矩,讓朝官們根本覺不出疼來。
真正讓人在意和關心的是掉遼東兵馬回援的傳聞,雖說大明朝廷在遼鎮屢戰屢敗,兵馬折損無數,可遼西走廊這片的邊軍勉強還算實力未損,加上朝廷不斷的投入糧草錢財加強,遼軍的實力和規模都很強,而且真到了那個程度,朝廷連遼鎮邊軍都敢抽調,想必宣府、薊鎮的邊軍也可以不管不顧的調動了,到時候三大邊鎮合力,憑着趙家軍這兩萬不到的兵馬,那還真是有風險。
“這個肯定不可能,遼鎮那邊是京師的東北屏障,而且還是帝師孫承宗坐鎮,真要調動,孫承宗會攔住,會去京師陳述利害,當然,要是我們炮轟京城的話,這個倒也不是不可能!”趙進對這個倒是很輕鬆。
聽到“炮轟京城”這幾個字,即便是陳昇和石滿強這樣沉穩的,臉上也禁不住浮現興奮神色,趙進拍拍桌面,無奈的強調說道:“這次打的一定要有分寸,我不想接過個爛攤子,最起碼現在不想,這些天你們也看到徐州之外的亂象,難道覺得收拾起來很容易嗎?”
趙進這樣的態度大家都很熟悉,聽到後也不怎麼在意,不過趙進說完這個卻搖頭自我否認:“只怕這一仗之後,這分寸真是由不得我們,也由不得朝廷,要看這天下大勢了。”
“你總是說,我們不能一廂情願,天底下沒那麼多心想事成的勾當,可現在都打到這個地步,你還指望着這天下按照我們的分寸來?”陳昇開口問了句。
趙進在那裡沉默,然後嘆了口氣說道:“有魏忠賢這麼一個明事理識大勢的,這大明的氣數沒有絕啊!”
儘管青縣被趙家軍攻佔,而且縣城內的條件要比城外好很多,士紳們也願意竭力報效,可趙家軍還是在城外紮營,這和秋毫無犯關係不大,就是爲了保證大軍的機動,人在營盤和軍帳中,集合動作都是很快,而在城內民居,等於被宅院街道分割成許多部分,想要集中都很困難,更不用說什麼機動了。
當然,比起在城內駐紮,城外沒了城牆和壕溝的阻礙,防禦上相對差些,所以趙家軍從一開始就在修築營盤上下了力氣,親衛旅、第一旅、第二旅以及各團各隊,都不敢有絲毫懈怠,旅正盯着團正、團正盯着連正,直到下面的每個家丁,一點差錯都不敢出。
且不說這修築和拆除營盤工事本就是操典中重要一環,眼下幾個相對獨立的旅和加強團都在這邊,如果誰做的不好,豈不是不如別人,雖說大夥都是一家人,可這一家人也是要爭個高下的,何況主帥趙進時刻巡視,大家的表現他可都看在眼裡。
“第二旅和宿州團憋得太久了,這次出來,就要表現給兄弟旅團看看,自家打的不多,但絲毫不差”趙進感慨說道,親衛旅、第一旅和第二旅彼此間都不怎麼服氣,李五的宿州團也是憋着勁,騎馬家丁團、火炮團和教導旅又怎麼敢落後,當真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可這景象看在青縣士紳百姓眼裡,卻是完全不理解,他們這邊也有打過仗的閒居武官,也有經歷過沙場的老兵,更多人則是見識過官軍的做派,這邊畢竟是靠近順天府,又是運河邊上,兵馬調動之類的也看過不少,但他們卻從沒見過趙家軍這樣的做法。
“又不是在青縣長住不走了,修這麼用心幹什麼”
“出去勞軍的時候,聽賊軍頭目說,馬上就要拔營北上,這些難不成還還要拆了,這不白費力氣嗎?”
“你說這些反賊能不能打贏,做派倒是真不差,比那些官軍大爺強太多了”
“怎麼可能贏,咱們大明朝廷那是真龍,那千年萬年傳下去的,這夥賊人值什麼,你聽說沒有,朝廷這次出動了幾十萬大軍,幾十萬啊,這夥賊軍纔多少人,怎麼可能打贏”
“可惜了,這賊軍做得可真是規矩體面,看着那營盤也齊整,比起那官軍還像官軍”
不管私下裡怎麼議論,青縣士紳百姓在這個時候肯定要殷勤奉承,勞軍供應巴結的時候,倒真是看了不少趙家軍營盤的景象,可也看不明白什麼,他們只知道朝廷來了十萬幾十萬的大軍,可他們怎麼看這趙家軍也就兩萬左右,這誰輸誰贏自然有個判斷。
所以儘管這青縣縣城北趙家軍打開,可士紳百姓們的熱情和殷勤始終隔着一層,如果不是趙家軍的馬隊封鎖嚴密,恐怕過去通風報信的人都會很多了。
城內有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腿腳已經不靈便,聽說城外來了軍紀嚴明的反賊,就想要出去瞧個新鮮,兒孫們自然不願意,那老漢倒是想得明白,左右沒幾天好活,怎麼也得看看這從沒見過的營生,河間府可是太平了百多年,反賊什麼樣子實在想不出。
兒孫們抗不過,就弄個板車拉着老人家去城外營盤那邊走了一圈,這幾天瞧新鮮的也是不少,趙家軍也懶得理睬,甚至私下裡也在議論,說咱們這次出兵,沒見到怎麼大打,倒像是一路敲鑼打鼓唱戲過來的,那老漢看完之後也是心滿意足,覺得看到了稀罕的光景,等回家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的說了句“倒是和戚大帥兵馬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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