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腦袋一兩銀子,還是流賊的腦袋,這個賞格可以說是極高,大家當兵賣命吃糧,爲的就是這個,而這臨陣脫逃立斬不赦的命令,則是給了營將武官殺人督戰的權力,這兩個命令一下,大家都不敢含糊了,都知道再有退卻,只怕總兵就會領着自己親兵上來督戰殺人。
“人死鳥朝天,排陣有個毛用,真刀真槍纔是見真章的!”有人大吼。
“誰敢不上,直接就他娘砍了!”又有人威逼。
也就是十幾步的距離,官軍的騷動變成了激動和戰意,在前面幾排的官兵本就是最爲膽大勇猛的亡命徒,在十幾步的距離內,在前排的他們想要逃跑也來不及了,那就只能去拼!
震天的狂熱呼喊,依舊齊整的陣勢,流民的方隊就這麼壓迫了過來,而官軍前隊也開始怒吼着衝上。
一口刀多少鐵,一根長矛又是多少鐵,長矛便宜,自然裝備最多,大家都用的是同樣規格,長度自然也是差不多,不存在誰夠不着誰的情況,可一根長矛要面對對方几根,不光是對方第一排的,還要有後排的,而官軍兵馬各自爲戰,彼此根本幫不上忙。
怒吼、慘叫、瀕死的哀嚎,呼喊聲、鼓聲都是聽不到了,只能聽到兵器碰撞,利刃刺入身體,身體仆倒在地面上的動靜。
官軍和流民的陣線短暫僵持,誰死的人多,誰堅持不下去,誰就要後退,最勇猛最亡命的兵卒倒在流民長矛的攢刺下,後面的人更是膽寒心戰,誰還敢繼續上前。
這短暫的僵持沒有太久,官軍就開始頂不住了,流民方隊的口號重新響起,喊一句向前一步,他們向前一步,官軍就向後退一步,流民方隊向前一步,官軍隊伍就是散亂一些。
五個流民方隊不斷的壓迫過來,官軍隊伍不斷的後退散亂,這後退散亂不斷的加速,很快就是徹底崩盤,衝上去就是送死,那還去打什麼,逃命纔是最要緊的,一兩銀子一個腦袋的賞格很高,可也要能拿到纔好,後退逃的太慢,還是轉身跑最快,後面有人督戰又怎麼樣,你們不去前面拼,倒是跟自己人動手來了勁頭,那就看看誰的把式更強。
在流民方隊的壓迫之下,官軍各營頭的督戰隊都沒有勇氣了,何況潰退下來的兵卒們真是紅了眼,誰敢攔住他們逃命的道路,他們就要和誰拼命,這股勁頭剛纔和流賊交戰的時候卻沒見到。
看到營將武官們撥馬逃跑,督戰隊也是撐不下去,當督戰隊也轉身潰逃的時候,整個局面徹底崩盤了,幾千官兵瞬時成了一盤散沙,徹底崩盤,每個人都在跑,爲了跑快一點,手裡的兵器都是不要。
濟寧城距離這邊不過二十里,自家只要能跑到城內,或者跑到城外的營盤,流民就沒奈何了,官兵們大多存着這種心思,那就更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勇氣。
“將爺,咱們快走!”護在山東總兵楊國棟身邊的親兵們很是焦急。
總兵楊國棟表情難看之極,騎馬的五百餘人全部聚攏在他這邊,因爲馬隊一直在大軍後邊側翼,所以沒有被潰兵崩盤波及,而且騎兵這塊算是生力,那些流賊再怎麼兇悍也不可能追得上馬隊,進退從容,所以沒那麼慌張。
楊國棟的汗又是出來了,剛纔隱約覺得不對,現在知道爲什麼不對,也知道局面崩盤了,反倒是稍微鎮定。
“不能走,從左邊衝他們一下,要是能成,這五個隊一次就給他沖垮,就算不能成,也能拖慢片刻,要不然咱們的老底子這次就丟乾淨了。”山東總兵楊國棟咬牙切齒的說道。
主將下令,衆人自然遵從,而且官軍馬隊覺得自己打不過也能從容逃掉,自然心態從容些。
呼喝下令,楊國棟率領的馬隊變向迴轉,開始向流民方隊的右側跑去,流民方隊的陣型嚴整,可爲了維持這個陣型,速度根本沒辦法提上去。
官軍馬隊剛動,地動山搖的歡呼響起,在方隊後面和兩翼,都有沖天的煙塵揚起,那些剛纔分散開的流民開始衝上來了,在追擊的時候,可不需要什麼整齊的陣型和高強的戰力,只要追過去殺人就好。
在這樣的人潮面前,官軍馬隊上下也沒那麼多的從容了。
“將爺,走吧!”一名親兵把總急躁的說道,要是被這樣的人潮包裹在其中,即便騎馬也是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總兵楊國棟沒有回答,只是拿起馬鞭狠狠抽了下,衆人也是無奈,只能加速跟上。
眼看就要靠近過去,看着遠處和不遠處狂奔而來的洶涌人潮,衆人都下意識的留了幾分餘力,方便跑的時候撥轉坐騎。
方隊爲了保持陣型不亂,儘管前面就是潰退的敵兵,可他們始終是穩步向前,口號的呼喊也變得沒那麼急促,變得從容起來。
也正是因爲這威脅巨大的流民方隊沒有急動,所以總兵楊國棟統率的騎兵還在按照預先計劃的動作。
就在這個時候,從流民方隊中有人衝了出來,馬背上的騎兵下意識準備戰鬥,可這次對方和上次不一樣,不是平端着竹槍不畏生死的刺過來,而是站定了張弓搭箭的弓手。
人數的確不多,不過百人出頭,可在這個時候,他們瞄準的是馬隊的側面,很多人還來不及閃避,很多人爲了輕便甚至都沒有帶着盾牌。
流賊居然有弓手,可爲什麼剛纔不用,但任誰都得承認,放在這個當口,纔是最好用,殺傷最大的時候。
很多人已經顧不得跟隨大隊,此時本就三心二意,何況自家還在弓箭射程之內,先走,性命要緊,有人撥馬轉向,有人還在繼續前行,隊伍已經亂了起來。
開弓射箭的速度總是要比馬隊轉向快很多,箭支破空的呼嘯再一次響起,不過這次卻是流民一方射出來的。
流民的弓可不是什麼制式軍弓,可想想匠戶們粗製濫造的那些貨色,雙方還真是差不了太多,這距離正是合適,騎兵彼此靠得近,想要閃躲也來不及了。
總兵楊國棟身穿全套鎧甲,精工打造,又有親衛環繞,在馬隊中最爲顯眼,流民弓手下意識瞄準的就是他這邊。
主將身邊的親兵那都是錢糧喂足,生死與共的,眼看着箭支飛來,明明自家能閃躲,卻就那麼護在將主身前。
本來這總兵楊國棟還有幾分大將風度,看着弓手出來,也繼續按照預定的方向前進,可護在身邊的親衛中箭,還有人被箭射中脖頸臉頰,直接慘叫着掉落馬下,楊國棟眼角大跳,臉頰抽搐,向着流民陣列一側看了看,終於是下定了決心:“走!咱們走!”
流民弓手毫無顧忌的張弓搭箭,蓄力忍耐就在這個時候發泄,官軍騎兵不斷中箭落馬,聽到主將下令撤離,人人都是鬆了口氣。
當官軍騎兵也開始轉向逃離的時候,局面徹底崩了,一面面旗幟被丟落在地上,後面跟隨運送糧草輜重的民夫也開始驚恐奔跑,那一車車的物資根本沒有人理睬。
總兵楊國棟率領的騎兵到底跑的最快,衝擊力最強,儘管潰退的時候頗有主將風度,還準備斷後攔阻流賊,可真退起來卻不管不顧,直接衝了起來,莫說是人馬合力,步卒根本擋不住,直接會被撞的筋骨斷折,人在馬上覺得前面有人攔路,不管是民夫丁壯又或是自家部衆,一刀砍下,一槍刺下,不要擋着..
原本就在崩盤,再被本部騎兵這麼一攪和,徹底散掉了,騎兵規矩,爲了維持坐騎馬力,隨身帶着馬料,隨時餵食,官軍馬隊一直又沒怎麼大動,此時逃跑正是全力奔馳,而潰逃的步卒則不同,趕路二十里,來到之後又要滅此朝食,早晨即便吃得肚飽,現在也是空空,從列陣到狂奔,都是耗費體力的營生,開始還能跑一陣,等感覺到飢餓,疲憊也跟着翻上來了,雙腿發軟,越跑越慢。
而那些流民則不同,他們如果飢餓,最起碼習慣了飢餓,如果吃了東西,則是一直以逸待勞,支撐他們的還有勝利的興奮和信教的狂熱。
儘管分散到兩翼的流民後來開始追,可和前方潰逃官軍的距離卻在不斷的拉近,一直到追上。
在這個時候,那粗陋的竹槍木杆就是殺人的利器,前面無人抵抗,也無人閃躲,你只需要用力把竹槍朝着後背或者脖頸刺下去,竹槍毀壞或者拔不出來也沒關係,你可以撿起官兵掉落丟棄的武器,那些鐵打的利刃可以殺很多人才不好用。
流民們狂呼亂喊,官兵哭號慘叫,流民們各個殺紅了眼睛,被官府差役催逼,被士紳豪強壓榨,被天災人禍煎熬的怨氣,都在這個時候發泄到了官兵身上,大明官兵名聲從來就是極差,在地方上胡作非爲,形同匪類,連士紳豪強都忍不下去,流民從前多被壓迫欺凌,在這一刻也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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