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寺那些產業也要有個安置,孔家莊那邊的田地有些在山東和河南兩處,這個還要聯絡”
“鹽業也要整頓,現在徐州這邊是無法無天,連揚州那些無恥商戶也和他沆瀣一氣”
開始是喃喃自語,接下來卻越說越激動,臉色也是亢奮的漲紅,原本一直淡然聽着看着的童夫人有些急了,連忙上前抓住童懷祖的袖子拽了幾下,童懷祖這才停住了越來越快的腳步。
“老爺,狂喜傷身,到底有什麼事讓老爺這般高興,能否說給妾身聽聽。”童夫人細聲細氣的說道。
“夫人,錦衣衛的番子來咱們徐州,夫人你想,爲夫這幾年低聲下氣,有什麼好查的,那周將軍自成一體,錦衣衛查不到,還能去查誰,還不是去找那趙進,這大賊一倒,徐州便又是朗朗乾坤”
“本官這就去準備罪證,一條條羅列出來”
“這等鷹犬之徒雖然有害斯文,卻也知道大義所在”
說着說着,童懷祖又是激動起來,童夫人眉頭微微皺了下,依舊溫和的說道:“老爺常說遇事不急着做,要仔細想想,今天這事還沒有明瞭,是不是該想想再做決斷?”
知州童懷祖滿面笑容,連連點頭說道:“賢妻所言甚是,爲夫有些急躁了。”
“晚飯送到書房這邊,我要靜下細想。”童懷祖乾脆利索的說話,可言談態度裡絲毫看不出要安靜的樣子。
童夫人也沒有繼續相勸,看着自家夫君大步走向書房,她在身後輕嘆了口氣,自己轉身走出院子,剛回到內宅院落,還沒進門,就聽到童懷祖的大喊:“給我預備筆墨!”
秋收早就過去,該收上來的,該分潤的,該送上去的,都已經做完,每次免除地方賦稅,都是書吏們發財的好時機,做完這些,也沒什麼人理會公務,加上知州衙門本就清閒,六房書吏和差役們下午很早散去,忙碌自家營生去了。
書吏差役們散去,王師爺卻不能走的,這位知州太尊的“朋友”,實際上是衙門各項事務的總管,一刻也不能離開。
錦衣衛番子來到徐州查案的消息,王師爺知道的比知州童懷祖還要早些,王師爺也知道,六房書吏和差役們的頭目得到消息恐怕比他還早。
師爺和東主的關係,介乎同盟和主僕之間,童知州和王師爺倒更像是東家和掌櫃,衙門和地方上大大小小的細務需要王師爺來管着,王師爺和趙進那邊關係不錯,打交道的時候也需要他來出頭,所以留在這邊,私人上的交集已經不太多了。
按說錦衣衛來徐州查案,對於地方官來說是最要緊的消息,錦衣衛查緝的案子大多牽扯到官員,和知州直接關聯,師爺得到了消息,就該第一時間親自去告訴主家東翁,而王師爺只是派人知會了知州的長隨。
現如今整個徐州的中心就是何家莊那邊,決定着各項事務,連帶一州四縣的六房書吏們都在那邊安排着人,進爺一有安排就能最快時間知會到,知道這消息不是爲了應對,而是爲了執行,免得耽誤。
將近兩年的時間,何家莊和州城縣城也有了默契,誰該決定什麼,什麼事該誰來做,都有一個差不多的範圍在,這麼下來,各處的吏目差役從給朝廷命官做事,變成了給趙字營做事,讓衙門愈發的清閒了。
往日裡這個時候,王師爺也該回自己的住處休息,這兩年王師爺着實得了些好處,童知州敵對趙字營,王師爺卻配合的很,那方方面面的分潤就少不了他的,所以王師爺在徐州城內有了自己的宅院,還納了兩個小妾,日子過得不比清江浦和揚州的富人差。
不過今天得到消息後,王師爺卻沒有走,還讓下人回宅子說自己不回去吃飯了。
本來已經冷清的衙門重新變得熱鬧起來,大家也不在自己的差房值房呆着,而是到處亂竄,彼此小聲的打聽議論,王師爺也是如此,到處走走看看,和大家打個招呼。
王師爺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六房書辦和各房幾個有臉面的小吏都沒有出現,過來的都是他們的親信手下,但都拿不上臺面的,捕房裡兩個總捕頭和幾個大頭目也都不在,過來的都是打聽消息的。
又沒過多久,同知和判官的下人到衙門裡來,說自家老爺得了急病,需要在家靜養,最近這段時間就不來衙門這邊了。”童懷祖怎麼不說得病了“
王師爺聽到了這句話,來到衙門的所有人其實都在觀察一件事,那就是知州童懷祖要幹什麼想幹什麼。
已經有人臉上帶着笑,朝知州的幾個親信下人那邊塞銀子問消息了,自從趙字營崛起,在徐州橫行的童家下人就沒了臉面,活得很是憋屈,現在卻都有些揚眉吐氣的樣子,重新端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王師爺的神情卻變得很鄭重。”童九,太尊在做什麼?“王師爺拽住知州童懷祖的書童問道。
說是書童,也是十六七的年紀了,以往這位在王師爺面前畢恭畢敬,可此時卻有點趾高氣揚的意思了。”老爺正在忙。“待理不理的說了句,然後就是走開。
他這態度讓王師爺一愣,隨即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這些下人還以爲要翻天了嗎?
不過沒等王師爺再想法子問,童家卻有一名下人過來請,說是夫人有急事找。
男女大防,王師爺來到內宅院門前,隔着門板問答了幾句,童夫人回房之後覺得不放心,安排自己親信的丫鬟藉着送點心的名義去童懷祖那邊,她這個丫鬟也是通些文墨的,去了一趟回來稟報,知州童懷祖正在寫罪狀文書,歷數趙進在徐州的大罪,什麼謀逆之類的都有。
童夫人在房中琢磨了會,立刻去把王師爺喊了過來。
“妾身對這個不太懂,可總覺得老爺那邊在行險,這是在招禍,可又不知道怎麼去勸,請王先生這邊拿拿主意……”
一聽這個,王師爺臉色就變了,在門外跺跺腳說道:“東主這是在取禍取死啊,還好夫人想得明白,學生這就過去勸!”
說完這個,王師爺急匆匆奔着書房那邊去了,到了宅院門前,童知州的長隨還想攔阻,王師爺難得發了性子,直接把人推開,那長隨過來撕扯,被王師爺直接打了兩個耳光,誰能想到這細聲細氣的讀書人還會動手,立刻把人嚇住了,任由這王師爺朝着裡面衝。
直接把門推開,動作難免大了些,正在那裡奮筆疾書的童知州愕然回頭,等看到是王師爺的時候,眉頭禁不住皺起。
“王先生不去替那趙進做事,來本官這裡作甚,本官還有要事忙碌,無暇待客,還望見諒。”
陰陽怪氣的說了幾句,童知州直接就是轉頭繼續,可王師爺卻沒有知趣的離開,只是快步走向童知州的書桌前。
桌面上攤着幾張墨跡未乾的信紙,上面的內容大概一掃就知道說什麼,知州童懷祖臉上露出憤怒神情,而王師爺臉色變得沉重無奈。
“王秋生!你還是本官的幕僚,你要知道些禮數,不要這般無禮,就算是趙進那邊,也有上下尊卑的!”童懷祖恨聲說道。
王師爺根本沒理會這些話,只是躬身懇切說道:“東主,如今大禍臨頭,死難當前,現在要做的是避禍逃生,怎麼能自己送上去呢?”
知州童懷祖一愣,隨即大怒,站起來呵斥說道:“胡言亂語,本官清廉自守,怎麼會有什麼大禍死難,廠衛來到徐州,肯定是爲了何家莊的那大賊趙進,是他的大禍,是他的死期到了,王秋生,你是不是覺得這徐州若是本官做主,你拿不到那麼多的好處,所以來這邊大言蠱惑!”
王師爺皺眉搖頭,這快兩年下來,兩人之間的關係很淡,也談不上什麼客氣和敬畏,看到對方好似撒潑一樣的發作,他下意識的有些反感。
對方這樣的態度讓童懷祖更是爆發起來,指着王師爺的鼻子大罵說道:“本官寒窗苦讀,讀聖賢書應天子試,一次次考過去,金榜題名纔有了這個位置,本官這是代天子牧民,這是理所當然,這是天經地義,可你們這幫無恥之徒,你們這幫殺才卻不敬本官,對那個殺人放火的武夫畢恭畢敬,現在怎麼着,現在報應來了!這是報應!”
童懷祖扯着嗓子大喊,屋內院外都聽得清清楚楚,王師爺只是皺眉,臉上的表情不見驚懼,卻只剩下無奈而已。
“朝廷派人來查那趙進,你們是不是慌了怕了?是不是後悔這兩年的怠慢了?本官跟你們講,你們後悔也晚了,等這次一過,本官把你們全都換掉,換一批讀書士子來做,一定會海晏河清,你們且看着,等那趙進一倒,這徐州還是本官做主!“”哈哈哈哈“童知州得意的大笑起來,揮舞着手大聲說道:”朝廷聖明,朝廷聖明,終於是看不得這等大賊橫行,看不得徐州暗無天日,派來緹騎緝拿,將這等妖魔鬼怪一掃而空,到時候,這徐州就是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