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叔在飯桌上講過,說咱們徐州衛這些年最大的一個纔是千總。”趙振堂的情緒很低沉,悶聲說了句之後卻自嘲的一笑,繼續說道:“若是你二叔得了這守備的位置,肯定歡喜得緊,咱們徐州衛啊,上面的鑽進錢眼裡,下面的窩囊只會幹活,這十年就只有幾個把總,兩個千總,當年你二叔出去闖蕩的時候,還跟你老子我講,說在外面博取功名,當個守備什麼的。”
本來在小口抿酒,說到這裡,趙振堂卻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嘿嘿笑起來說道:“你二叔他一定想不到,我能當上守備,而且還是借自家孩子的力。”
趙進也吐了口氣,每次說起二叔趙振興,不僅父親趙振堂惆悵感慨,他自己也不舒服,而且按照往日裡的習慣,父親趙振堂會喝不少酒,然後藉着酒意念叨很久。
卻沒想到母親何翠花拽了拽父親趙振堂,使個了眼色,趙振堂嘆口氣,卻在那裡放下酒杯,吃了幾口菜後說道:“這守備聽着大,用處卻小,你也不能有什麼指望,再說憑你現在這個局面,區區守備也幫不上你。”
“孩兒知道,這兩個位置是錦上添花,有父親和董家叔父二人各守一處,徐州這邊再沒什麼隱患了。”趙進朗聲說道。
在某些場合,趙進用這樣的口氣說話,趙振堂總要說幾句風涼話,此時也是如此:“天災人禍,你防得住人,黃河發水你防得住嗎?”
趙進咳嗽了聲,現在這個黃河的確不用擔心太多,年年大旱,黃河水少的厲害,黃河氾濫還真不用擔心。
話說到這裡,飯桌上的氣氛已經變好了不少,可趙進心裡卻不太舒服,莫名其妙的,他感覺到自己的父親確實老了。
“..婆婆和公公私下裡說了幾次,說夫君你現在事情太多,讓公公少喝點酒,趁着還沒老到不能動,多幫幫夫君這邊,公公現在只有晚飯才喝酒,一次不過二兩..”
小夫妻獨處的時候,徐珍珍和趙進說道,她的眼線衆多,家裡的風吹草動也瞞不過她。
“你所說清江浦的民心,現在已經拿到手裡了,那邊各處只爲銀子,事不關己都是掛起來,沒有這個牛勝傑,還會有馬勝傑,就算那孟超不出來,咱們也會主動管,這一伸手民心就定了。”趙進把清江浦的是非講述給徐珍珍聽。
徐珍珍一邊看着保姆哄孩子,一邊提醒說道:“夫君也不要大意了,這件事手尾還沒了。”
“不用擔心,牛家的人敢去清江浦,去多少留下多少。”趙進說這話的時候,看了眼那邊哄孩子的保姆,保姆低眉順眼的在那裡,似乎什麼都沒聽到。
這保姆每月拿到的工錢是市面上的五倍,不過卻有個代價,要呆在趙家宅子裡兩年,這兩年不得外出,好在這保姆進來之前,新寡一個月出頭,家裡有兩個不大的女兒,又不願意改嫁,直接被招了進來。
開始還有人勸徐珍珍,說這等人不吉,別衝撞了夫人和小姐的貴體,不過徐珍珍沒有理會,目前對她來說,能找到最放心的,又會伺候孩子的,也就是這個了。
因爲被關在家裡出不去,所以不用擔心泄密之類,別家夫妻談些家長裡短,而趙進和徐珍珍談的都是公事,內宅的確是重地。
趙進也知道這保姆的底細,只不過習慣性的提防。
“牛家主事的都在海上,要在中秋之後纔會回來,到時候就一絕後患了。”趙進笑着說道。
牛家有千百條海船,上萬部衆,這個自然不可能,可千把號人,幾十條船是有的,這樣的實力就足以讓清江浦江湖上很多人束手了,而且大家不知道的是,牛家賺錢的路子有兩條,除了海主們該做的,再就是在清江浦銷贓。
海上做了沒本錢的生意,搶來的金銀好說,貨物什麼的總要換成錢財,不然堆積爛掉,等於白做了,牛家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這門生意,在清江浦那家不起眼的店鋪,不僅銷售牛家自己的戰利品,牛家還在海上低價收購別家的贓物,放在清江浦那邊賺個差價。
清江浦那邊萬商雲集,每日裡數不清的南貨北貨流動,根本沒人注意到這些贓物,比市價低一點,很容易就能出手。
也就是因爲這樣,牛家纔在清江浦這邊常年有百餘號廝殺漢,因爲這店鋪干係太大,出貨入貨都要看緊了,不然那牛勝傑雖然金貴,可也犯不上用百十號廝殺漢常年在這邊看着。
牛家還有一樁歪打正着的,他這百十號廝殺漢因爲是海上人輪換,在海上的不缺魚鮮,葷腥多少有的,這就保證了夜裡眼睛不花,不像別處夜瞎子那麼多,這百十號可以趁夜拉出去動手,就比別家多了一重優勢和威懾。
護着牛勝傑也有別的好處,威名大了,自然沒人敢惹,誰敢碰那個銷贓的鋪面,亮出名頭來好用得很,清江浦發財的地方這麼多,誰也不會盯着麻煩不放手。
店鋪雖然隱秘,這次卻瞞不住了,牛勝傑被活活拖死在街頭,店鋪裡主事的人當即派出人要報復,不然的話,牛家兩位老爺不會饒過自己。
這些海盜出身的賊匪雖然各個亡命嗜血,可廝殺起來根本不是趙字營的對手,抓住之後酷刑逼問,一層層都交待了出來,夜裡被順藤摸瓜,誰也沒有跑掉,連帶着廟灣鎮蛤蜊港那邊的消息也清清楚楚了。
剛有女兒的時候,徐珍珍除了身體虛弱,精神上也很差,儘管趙進很誠實的說男女都一樣,可現實裡這個孩子是男是女的區別非常大,說身心俱疲,瀕臨崩潰也不爲過,真正讓她恢復過來的是趙進去往清江浦這段時間,外人都傳趙進在那邊金屋藏嬌,可徐珍珍卻知道不是如此。
夫妻兩個不斷的通信,不斷的問候和討論,讓徐珍珍恢復的很快,不過精神和身體上的虧欠還要慢慢的養才行。
閒談幾句之後,徐珍珍喝了碗補湯,自己斜倚在牀頭,輕聲細語的說話:“孟家兄妹的年紀也不小了,志奇和公公那邊學武,子琪也不好拋頭露面,夫君早點有個安排纔是,這兄妹倆都是放心的,要志奇跟着夫君你這邊,子琪這丫頭出落得水靈,婆婆那邊的意思和妾身這一樣,夫君你經常在外面,身邊沒個伺候的..”
“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趙進不耐煩的打斷。
夫妻兩個躺在牀上,女兒的搖籃就在一邊,睡得很實。
“小鳳還真隨你,身子壯健,還沒百歲就不怎麼鬧騰,吃飽了就睡,睡醒了也不哭,睜着眼睛到處亂看。”母親說起女兒來,語氣裡滿是幸福。
“我現在忙成什麼樣子,你們都在操心給我找女人,真是胡來。”趙進隨口抱怨了句。
黑暗中徐珍珍輕笑,低聲說道:“還有人說相公你喜歡小子呢!”
趙進嘟囔着罵了一句,搖籃那邊有些響動,夫妻兩個生怕驚醒了女兒,立刻不敢出聲了。
遼鎮清河堡陷落之後,王友山給徐州這邊寫信的數量比從前大大增多,每隔四天左右就有信使來到,王家會騎馬的家人各個疲憊之極,往往信送到徐州這邊,就要立刻回返,不然信使的人數不夠了。
也虧得趙字營這邊有馬隊和馬場,能提供騎手和馬匹,不然尋常的富戶豪門,還真經不住這樣的消耗,一個月居然在路上死了八匹馬,爲了消息傳遞及時,也顧不得太多了。
正因爲王家傳遞消息,所以趙進比天底下大多數人更早知道遼東發生的一切,而且因爲兵部和王家的關係,趙進知道的很多事甚至比京師中人還要詳細。
比如說,清河堡城被包圍之前,求救的文書已經送出,一路到瀋陽、遼陽再到京師,二十餘年不上朝的萬曆皇帝急躁非常,調集各路援軍準備前往救援,下旨召集山海關、保定、鐵嶺、大同、廣寧、開原各路兵馬出關營救,以前遼東巡撫楊鎬督師經略,出關援救清河堡。
不過調兵的旨意剛下,清河堡城陷落的消息又是傳回,這讓萬曆皇帝更加暴怒,賜給楊鎬尚方寶劍,總兵以下不聽調度者皆可斬,建州女真金軍連續的進攻,大明必須做出反擊,這次的調兵沒有停止,而成了對建州女真的征伐,北直隸和遼鎮都開始忙碌起來,各路兵馬陸續彙集,糧草調撥,大戰即將來臨。
每一封信都是加急,但王友山寫得很詳細,儘可能的解釋評點,比如說這楊鎬曾經主持過入朝鮮抗擊倭寇,曾經立下大功,也曾瞞報失敗,謊報軍功,被去職後又曾巡撫遼東,有過數次軍功,都是主動進攻女真和蒙古,不過這些功勞值得商榷,遼鎮那邊謊報軍情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兵部很難查證驗覈。
還有這次率領各路兵馬的將領,李如柏閒居二十年,杜鬆閒居十餘年,劉綎是當世猛將,但已經年近六十,馬林是馬芳次子,也是將門傳承,奈何書生氣太重,不似武將更像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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