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吾家先是一愣,隨即眉頭豎起,又是狠狠的一拍桌子,粗聲吼道:“老子已經坐在這邊了,你敢攆老子走,腦子壞了嗎?”
聽到他這話,太白樓的掌櫃眉頭皺起,這皺眉神色卻讓木吾家更怒,他手裡銀子不缺,廝殺漢也是不缺,雖說在濟寧分會這邊沒有實權,但調動力量爲自己出氣還是做得到,一個小小的酒樓掌櫃居然敢對自己使臉色,這是活得不耐煩了,他又要拍桌子站起,還沒等這木吾家動作,濟寧本地那隨從卻笑着站起說道:“不知今日來得什麼貴客?”
那掌櫃猶豫了下,開口說道:“是司長史。”
聽到司長史這個名字之後,那濟寧本地隨從笑容一窒,隨即拱手對掌櫃說道:“有勞告知,我們這就走!”
木吾家晃晃頭,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掌櫃的已經點點頭出了雅間,木吾家一拍桌子就要發作,還沒等他動,這濟寧本地隨從已經轉過了頭,盯着他惡狠狠的說道:“你自己找死,不要給大家招禍,快走吧!”
這濟寧本地隨從瞬時間爆發出的兇惡嚇了木吾家一跳,在這個瞬間之後木吾家的怒氣消失無蹤,剛纔這隨從的樣子,看起來真是要殺人吃人的,木吾家晃晃頭,重重一拍桌子,悶聲說道:“掃興,真是掃興,咱們走,把那個小姑娘帶上!”
護衛們也是知道輕重的,對剛纔的攙和也不去理財,都是跟着站起,護衛着木吾家出了雅間,到了樓梯的時候,正看到下面的人向上走,木吾家這幾年已經養成了不讓人的習慣,直接就要走下去,卻被身後隨從猛扯了一把,避讓在一邊,由得下面的人走上來。
“這是魯王府的右長史司文軒,兗州地面上最有實權的大老爺,連知府見到都得拱手低頭的人物,咱們衝撞不起!”隨從低聲解釋了幾句,也是爲剛纔的惡形惡狀做個解釋。
只看幾個滿臉諂笑的富貴人物奉承着一位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走上來,這中年人穿着雜寶暗紋、湖州綢面的棉袍,能看出內裡的松江細布,腰間掛着的羊脂玉佩反射着溫潤的光芒,雙眼細長,方臉微胖,嘴脣顏色發暗,鬍鬚濃密但修飾的很精潔,方帽帽正也是一塊白玉,看着就是上等之物,這上上下下的打扮儀表,都是第一等富貴人物纔能有的,那氣度更是不必說,矜持淡然。
站在一邊的木吾家已經看出了些門道,圍在這中年人身邊奉承的,都是濟寧第一等的大人物,這位據說是背靠山東左參政的糧商,那位據說是替衍聖公做生意的掌櫃,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角色,這等人在濟寧,濟寧知州都得罪不起,自己來這邊當會主,也曾經被領着認過人,免得得罪了大佬,連這樣的人物都諂媚奉承的,也難怪自家要讓出來還不能發作。
在山東地方上,最大的兩個勳貴,一個是魯王,一個是衍聖公,其他雖有青王和衡王,卻傳國不久,只有魯王這一支和孔家那邊從開國一代代傳了下來,這兩家也一代代霸佔侵吞山東的良田產業,到了現在,兩家的手都已經伸到了河南那邊。
這衍聖公孔家雖然尊崇,也能侵吞侵佔田地,包庇不法,可畢竟只是聖人傳承,比不得姓朱的魯王一系,這可是皇家血脈,自開國靖難時候就傳下來的嫡系根本,當然,自從靖難、漢王造反、寧王造反一件件事情出來之後,天子對藩王都是無比防備,藩王就等於是被圈養在封地城池內的一頭豬,不允許他們出城,至於干政之類的事情就不必說了,不過政務上防備的緊,其他處卻寬縱的很,這撈錢擴產的事情就根本不管,不說藩王一系的朱家子弟免罪免死,就連藩王府內的官員下人都是犯罪不究,即便是出了人命大罪,往往也被地方上壓下,就算鬧到京師朝廷,也不過罰俸申斥而已。
法理上藩王地位僅次於天子,地方官員也要俯首聽命,但到了現在,這個規矩早就名存實亡,但藩王有什麼要求,地方官也要儘量滿足,不然鬧到京師那邊,鬧到天子面前,朱家人終歸還會照顧朱家人,倒黴的還是地方上,而藩王不出城,早就被圈養的昏庸之極,根本不知道要什麼做什麼,真正代表着王府意志的則是長史,
長史是四品官,管理王府內務外務,這個位置的人選與藩王無關,是天子選定,也有監視藩王的職責,但同樣的,他也是藩王的大總管,和藩王利害一致,而且這長史位置極少更迭,一人做上這個位置,如果自己不想走,那就可以一直到老死,這麼長久下來,長史和藩王早就是利害一體了。
四品大員,代行藩王的意志,這在整個山東也可以隨意橫行了,道員知府品級和他差不多,但這藩王的牌子舉起來,就連巡撫也得低頭,誰還能管得了,這般那般,一位王府長史,足可以橫行一府甚至一省了,而山東地方,魯藩獨大,自然這司長史也是獨尊。
魯王府的左長史位置已經空懸了十五年,一直是這位右長史管事,更是讓其地位尊崇,魯王府的田地在最近這十年來擴張了將近三倍,都是這位司文軒的功勞,期間也有些阻礙,比如說良田主人不賣,比如說地方上豪族侵吞衝突,但都快解決,比如說那豪族突然和王府內的護衛百戶發生衝突,或者被什麼輔國將軍、奉國中尉之類的羣毆,活活打死之後,官府也沒辦法追究什麼,只能申斥罰俸揭過去,可吞併田地的阻礙也就沒了。
這等手腕,這等狠辣心思,又有這等煊赫權勢,偌大兗州府,偌大山東,又有幾個敢惹的,據說這魯王府的圈地侵佔之所以停下來,是因爲碰上了衍聖公孔府的擴地侵吞,兩家若是碰上,那可真就是兩敗俱傷了,所以這才和氣收場。
“..。現在兗州府的好田地,往往就是孔家的莊子和魯王府的莊子挨着,說是魯王府的莊子,這司文軒不知道在裡面撈了多少好處..”那位本地隨從變得滔滔不絕。
太白樓準備馬車將客人從這邊送到附近的摘星樓,太白樓內的客人不少,馬車卻不多,總得一趟趟走,木吾家和隨從護衛們就在一樓散座那邊候着,聽隨從給他講述,之所以說這麼多,其實也是做個緩和,畢竟身爲隨從,剛纔那吆喝太冒犯了,雖說這位木會主是個幌子,但從教主到香主,都說得恭敬對待。
木吾家沉着臉聽這隨從絮叨,只覺得心煩意燥,又有幾位客人被夥計領了出去,他直接站起來說道:“今日興致沒了,回去!”
既然他這邊發了話,其他人也沒有異議,在知客夥計們的賠禮道歉聲中,一干人出了太白樓,他們的馬匹在另一邊停着,走出太白樓,木吾家覺得窩在附近的幾個叫花子都在擡頭看,也不知是不是剛纔被他踢開的那些,木吾家也懶得理睬,在衆人簇擁下去那邊上馬。
木吾家才走了幾步,卻聽到身後有個人吆喝着說道:“別搶,別搶。”
話音剛落,木吾家就聽到有什麼東西被丟了過來,他下意識的就要警覺反應,不過隨即意識到丟過來的東西速度不快,身後的護衛卻已經罵出了聲,有東西從木吾家腳下滾過,他低頭一看,卻是一塊糠菜餅子,這是窮苦人果腹的東西,可對於寒風中的這些乞丐來說,這就是珍饈美味,糠菜餅子不少,恰巧都是丟在這木吾家一羣人的腳下,呼啦一下,周圍的乞丐或快或慢都是衝了過來,
凍餓最傷人,在牆角那邊窩着的流民乞丐已經有幾個僵在那邊動不了了,其他人則是餓紅了眼睛,這可是好些餅子,自己搶到,還能給家裡人拿,誰管站着的那幾個人是什麼,各個爬過去亂抓,很快就有人廝打起來,木吾家幾個人踢打喝罵,根本沒有一點用處,他們這邊也走不動了。
木吾家回頭一看,一個太白樓的夥計手裡拎着個笸籮,正在那裡張着嘴,可能他也沒想到會有這個局面,木吾家只覺得怒火上頭,今天處處不順,大事小情都是犯衝,真是混賬之極,木吾家突然覺得有人抓住了他的小腿,這讓他終於忍不住了,也不低頭去看,擡腿就踢了出去,木吾家也是練過武的,這一腳發力踢出,踢打的又是飢餓虛弱的流民,很容易一腳踢死,但木吾家也是顧不得那麼多了,他只想着發作。
但這一腳踢出去,卻沒有掙脫開對方的手,那隻手突然變得有力起來,另一條小腿也被人抓住,木吾家低頭,卻看到兩隻大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小腿,上面筋肉暴起,這樣的力量和筋肉怎麼可能是形同骷髏的流民,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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