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子,你能做主嗎?”李老海不緊不慢的問道,徐厚生站起肯定說道:“能做主!”
聶黑卻眯起眼睛盯着那李老海,怎麼聽着好像要殺熟綁票的意思,李老海放下酒杯走了過來,慢悠悠的說道:“老漢我年紀大了,也不願意上船漂泊,想要過幾年安穩日子,這次幫你們個忙,賺個養老的銀子,三萬兩,老漢我來想辦法。《 ”
聽到這個數目,徐厚生愣了愣,聶黑和餘鷗都是倒吸一口涼氣,內陸一個幾萬人的縣城,一年的賦稅能不能有三萬兩,這幾個人就要這個價錢,這可比明搶要賺得多太多!
沒等他們兩個講話,徐厚生就又是答應:“好,只要人的確是炮廠裡的工匠,那就付給李叔你這筆銀子,不過這次帶的現銀不夠,等回到那邊後就可以結清。”
聶黑和餘鷗都是大急,話在這樣的海上人面前可不敢亂說,看這位在澳門的威風和人脈,你這麼貿然答應,扣下來要錢怎麼辦,雖說屋中來自徐州和松江的十幾位能輕鬆對付這個獨臂老漢,可接下來,誰也走不出這個屋子,離不了澳門。
那李老海好像在說一件小事,輕鬆笑着說道:“好幾萬兩銀子的生意,你就這麼說說可不行。”
“李叔,我手裡還能湊出幾千兩,要是不夠的話,那條船也可以做價,若不信,我可以押在這邊做人質。”徐厚生說得擲地有聲。
屋內安靜下來,衆人都是看向這徐厚生,聶黑和餘鷗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那李老海卻笑着點點頭,在這時候,聶黑也反應過來,卻急忙乾笑着站起說道:“李老哥,我家舅老爺..”
“這次來是我做主!”徐厚生猛地揚起聲音說道,這徐厚生極少有這樣的時候,突然發作,聶黑倒是一愣,隨即也顧不得什麼了,冷聲說道:“舅老爺,你能拿出這麼多銀子,別人何必爲你做事,綁了你要贖金豈不是更好?”
聽到這話,李老海嘿嘿笑了,也沒有反駁之類的意思,徐厚生一拍桌子,咬着牙說道:“怕什麼,那我姐夫就會把他們全殺了,反正有人報仇!”
話說到這等地步,聶黑也是愕然,隨行幾個人也是滿臉震駭,誰也想不到這位內向的公子哥舅老爺,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但細想想說得也沒錯,聶黑沒有繼續說話,只是默默坐下,餘鷗在那裡乾笑兩聲,也沒提什麼。
那李老海搖着頭走過來,笑着說道:“不瞞你們,老漢家在福建漳州,你們說得像是真事一樣,還真能從那麼遠的地方打過來殺人?老漢就是想賺個養老銀子,騙你們作甚,還綁票,老漢也是有名號的。”
“真能過來。”聶黑悶聲說了句就不再言語。
這次那李老海愣住了,因爲這一路船上,能看出這聶黑不是說謊話大話的人,剛纔說這話的模樣更好像在說什麼天經地義的道理,可這南直隸江北和福建天隔地遠的,怎麼打過來殺人,這不是笑話嗎?
不過李老海能看出徐厚生的認真,也能看出徐厚生的確能做主,他站在桌邊說道:“你們幾個都不是打誑語的,老漢也不怕你們跑了,松江餘家那麼大的產業,三萬兩也是小事,不過你們真要想做,明天把能湊齊的銀子先給老漢,然後你們都呆在船上,買足了給養,隨時準備揚帆走人,到時候老漢跟你們一起走,怎麼樣?”
這次聶黑和餘鷗都沒出聲,只是相視苦笑,真管不得了。
這一夜是睡在商館預備的客房中,李老海自去找人安排,徐厚生他們也不知道什麼細節,只是睡了一晚,聶黑還去找徐厚生勸過,徐厚生的回答很簡單:“若是我姐夫在,十萬兩也願意花。”
聶黑想了想趙進對火器的態度,再想想這三萬兩銀子的數目,最後還是沉默下來。
第二天,大家就按照那李老海的說法,採買給養之後都回到了船上,留足了火炮款之後,還剩下不少金子,差不多六千兩銀子的樣子,徐厚生全部給了李老海。
聶黑和徐州一干人什麼都沒有說,餘鷗則是私下和餘家的人說,這些銀子都是打水漂了,真是富貴人家孩子不知道柴米貴,得虧一路上看着算是個靠譜的。
都已經進了港口,岸上有酒有女人,在海上熬了那麼久,還沒快活又得在船上守着,餘家的水手怨氣很大,徐厚生倒是當機立斷,先發一個月的工錢,然後回程工錢翻倍,但不能下船,水手們拿了錢之後多少消停了點,然後徐厚生卻又是吩咐聶黑,誰要是不聽話擅自下船,格殺勿論,這命令一下,大家都不敢鬧騰了,誰也不想到這麼個內向的公子哥突然間這麼狠辣。
上午上船,下午的時候,那店鋪的火炮就送過來了,看成色和樣式,的確都是海船上拆下來的,妙就妙在,這店鋪的夥計直接在甲板上給徐厚生他們指點,到底是從那條船上卸下來的,洋人見錢眼開,那可不是說說的。
“可能那番鬼地面上,也有憨厚老實的,可跟着船出海,在海上幾個月一年的,天知道什麼時候命就沒了,不認錢認什麼?”那店鋪的人說得倒是實在。
一斤、三斤、六斤和十二斤的火炮都是有貨,不過六斤和十二斤的裝卸起來極爲麻煩,船隻靠近碼頭之後,動用了牛馬和很多人力,這纔將這十二斤的火炮裝上船,已經是兩千多斤重了,爲了裝運這門炮,徐厚生的乘船甚至改動了甲板和艙位的結構,這才能讓船隻保持穩定。
澳門這邊買炮的人不少,卻極少看到這麼買的,聲勢還鬧的這麼大,惹得佛郎機港口官員都過來查看,少不得又是一筆銀子好處,這才無人過問。
拿到全款之後,那店鋪夥計熱情殷勤,頗爲懊喪的說道,這次沒有十八斤炮,客官若有意,下次一定可以弄到,甚至還有能打更重炮彈的,這家掌櫃的還套了幾句話,說買這麼多火炮要做什麼,徐厚生回答的很實在,買了用來防護村寨,至於信不信就隨對方了。
就這麼在港口等了兩天,時間雖然不長,可船上的一干人都是焦躁起來,那麼多銀子交出去了,會不會被人騙了,或者說這就是個局,那餘家找的安克寶都不靠譜,這個保人會不會也是看了銀子動心?
聶黑臉色一直不怎麼好看,徐厚生這邊出了岔子,自己這個護衛的肯定要被責怪,想想真是頭疼。
可第三天晚上,在甲板上瞭望的人看到一輛四車朝着舢板上卸下包袱,這等場景在港口上實在不稀罕,只不過這舢板朝着自家船靠過來了。
那舢板上就有李老海,五個麻袋,有大有小,頗爲沉重,聶黑和餘鷗兩人一幫着動手就知道里面是什麼了,裡面裝着的是人。
“要問去艙裡問,別驚動了別人。”李老海簡短的叮囑說道。
等麻袋被帶到了甲板下,割開捆紮麻袋的繩索,兩名壯漢,一名壯婦,還有兩個男孩露了出來,都是佛郎機人,跟着那舢板過來的,居然還有個通譯,這讓徐厚生他們有些愕然,心想這等隱秘的事情,居然這麼不小心,不過也沒有辦法,想要驗明正身,沒通譯也沒辦法瞭解。
徐厚生問出的問題,通譯很難翻譯,那兩名壯漢驚魂未定,看着被堵着嘴的壯婦和男孩更是憤怒,可看着手持利刃的對方,也不敢妄動,只能乖乖回答問題。
通譯費盡口舌,又是用手比劃不停,那兩個佛郎機壯漢總算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對方居然問的是關於鑄造和打鐵相關的東西,他們也知道不回答恐怕要吃苦,一個個問題都是回答了出來。
徐厚生特意拿着紙筆,用炭筆在上面大概描畫,兩幅差不多的圖,一個是對的,一個是錯的,讓對方選擇,然後還畫出了各種樣式,問對方見過沒見過。
邊上的聶黑和餘鷗都是點頭,這徐公子做事急躁莽撞,又不懂得江湖險惡,但涉及正行的時候還是很細緻。
至於邊上的李老海,他對這種明顯的不信任也沒什麼怒氣,只在那裡笑嘻嘻的等待。
就這麼翻來覆去問了大半個時辰,周圍那些人只聽到這些鍛造打鐵的勾當,無趣無聊,各個焦躁,等到那徐厚生問完,都是鬆了口氣。
“起帆,開船!”徐厚生吩咐說道,聶黑和餘鷗下意識的愣了愣,難道這就確定了嗎?
“不會有差,懂得鐵匠營生,也見過大哥要做的那種炮,而且不是通譯在騙人,好幾句話,我請那個路易教過我,都沒差。”徐厚生說道。
聶黑看向徐厚生的眼神裡多了幾分佩服,自家這位舅老爺心思還真夠細密,這李老海要是做局,和番人竄通的可能倒是不大,但通譯卻很容易被買通,反正話都是通譯再說,你怎麼知道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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