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啓蒙書記深夜給我來電話,叫我去他辦公室一趟。
當幹部的人,最怕半夜來電話。半夜的電話,一般都沒好事。不是十萬火急,誰願意叨擾他人休息呢?
劉啓蒙的電話我並不以爲怪。他這個人,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找人談話。或許是習慣,或許是避嫌。
我到縣委大院時,整棟大樓,只有他的窗戶裡流*來燈光。
走廊裡響着我空洞的腳步聲,恍如鬼片一般的陰森。
政府大樓裡,潛藏着無數個冤魂。這是一個老領導給我說的。白天人來人往,掩蓋了陰森,一旦到了晚上。一棟大樓裡,除了幾個看門的保安,連老鼠都沒一隻。沒有生命的建築裡,憑空會生出無數的恐怖。
劉啓蒙並沒辦公,他坐在沙發上,頭也沒擡對我說:“來來來,今天我有好茶。”
我哭笑不得,要喝茶,也該正常點。這半夜三更的,喝什麼茶呢?
當然,我明白他醉溫之意不在酒。劉啓蒙半夜找我,絕對不可能就是叫我來喝茶。何況,對於喝茶,我並沒有特別的喜好。
“老關找你了?”他不動聲色地問,十分專注地泡着茶。
“是。”
“談了什麼?”
“也沒談什麼,就聊了一些閒事。”
“是麼?”劉啓蒙擡起頭,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復又轉開去,把一杯赤凰的茶湯倒進杯裡。
“真的。”我加重語氣說。
書記半夜叫我,儘管千般的不願意,我卻不能流露半點的不開心。
他哦了一聲,指着茶杯說:“來,好茶。喝一口。”他笑眯眯地端起茶杯,一聞二看三品嚐。
喝茶有講究,嘗茶更有門道。不能一杯子倒進喉嚨,要先畷一口,讓茶水繞着舌尖,到舌根繞一遍。然後兩腮盈淌,再收斂鼻尖,便能感受到茶的好壞。
我一路趕來,剛好口乾舌燥。沒像他一樣如此循環,一杯茶到了嘴裡,直接就沿着喉嚨呼嘯而下。
劉啓蒙看我喝茶的樣子,展顏一笑道:“你這種喝法,可是浪費了我的好茶。”
我陪着笑說:“書記,喝茶這東西,文人墨客講究的多。像我這樣忙於世俗的人,茶就一個作用,解渴而已。”
劉啓蒙正色道:“茶是君子。世俗雖繁,君子自潔。茶能解渴,亦能解酒。但茶的精髓,還在於心情與修養。一杯好茶,一生難求。因此,喝茶啊,就是喝個心情,喝個感悟。”
我連忙點頭稱是。他這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論,我一般不去詳解。
“老關這段時間忙不忙啊?”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好像不忙。”
“沒見他出來嘛。”
“可能身體不大好。”
“是麼?”劉啓蒙吃驚地問:“去看了醫生沒有?”
“我不知道。”我老實回答。
“聽說,林省長來過春山?”他臉上一片平和,看不出半絲不一樣。
“是。”
“你見過?”
“是。”
他又哦了一聲,嘆道:“林省長來春山,一聲招呼也不打,是看不起我們地方政府麼?”
我誠惶誠恐地說:“領導的事,我也不清楚。”
“你當然不清楚。”劉啓蒙苦笑一下道:“老關與林省長是老同學。這層關係你清楚吧?”
我搖頭否認。
劉啓蒙微笑道:“老關這人啊,也算是時運不濟了。同學做到省委常委了,他還是個地廳級幹部。這個副省級,已經是副部級幹部。地廳級,最多算是地方官。按照古代的說話,人家是京官了。這個京官與地方官,差別就大得多了。”
我認真地聽,不時端起茶杯,把劉啓蒙倒給我的茶,一口接一口往嘴裡灌。
“林省長是中部省的公安廳長,也是個半路出家的領導。他過去在中部省,一直管着文化科技。現在去做了公安,也不知道他的業務懂不懂。”
“應該懂的。”我說:“他的領導,又不要具體辦案。其實業務懂不懂,關係也不大。”
“是啊!”劉啓蒙嘆道:“我們這個社會啊,最怕的就是干涉。倘若一個不懂種田的人,給他一塊田,他會怎麼做?是學着別人下種,還是自作主張去種樹?”
我不明白他這番話的意思。因此我一句話也不說,等着他的下文。
“聽說,麒麟山莊的案子已經結了?”
“不能確定。”我回答他道:“這些是公安的事,我不太清楚。”
“是嗎?”劉啓蒙不相信地看我一眼:“你安排的兩個人,現在都在接受審查。你有什麼看法?”
我的心跳了一下,躊躇半響說:“我沒看法。”
“這樣一來,你不是害了他們兩個?”
我頭上開始冒出冷汗。劉啓蒙的話說到此,基本露出了他的心思。如果結案了,關培山將有驚無險。關培山沒事,劉啓蒙是睡不着的。他是要置關培山於死地!
“我沒辦法啊。”
“你有辦法。”劉啓蒙沉聲說:“聽說林省長來過春山後,回去就指示結案。可能林省長不知道,這個麒麟山莊,不是簡單的刑事案件,裡面究竟還藏着什麼,誰也不清楚。如此簡單結案,不是對人民不負責任嗎?”
“人都死了,查下去也沒太多意義了。”我說,偷眼去看劉啓蒙。他眉頭緊鎖,臉色陰沉。
“人死了就蓋棺定論?”
“還能這麼辦?”
“挖!繼續挖。一定要把背後的*挖倒。”劉啓蒙惡狠狠地說。
我沒敢接話。
“我看啊,林省長這塊,你還得去具體彙報。不要讓他老人家被矇騙了。”劉啓蒙沒看我,又泡好一壺茶,倒進我的杯子裡。
我還是沒敢說話。他是在給我指示,只是這個指示我要裝傻。
“好了。”劉啓蒙擡手看一眼手錶說:“你回去休息吧。還有個事,美國投資的事,這段時間你要抓緊落實。”
我唯唯偌偌從他辦公室退出來。心裡一片鬱悶!
劉啓蒙半夜找我,一定是聞到了一些風聲。麒麟山莊結案,春山縣非但沒有撈到一個榮譽,反而還摺進去兩個人。
我心裡窩着一股火,想發泄,卻找不到一個藉口。
出了縣委大院的門,擡眼看一眼天空,發現天邊已經有啓明星在眨巴着眼睛了。這一夜就要過去了!
我拿出手機,給林小溪打電話。
林小溪睡眼朦朧的聲音問:“有事嗎?”
“沒事。”我乾笑着說:“吵醒你了?”
“沒有。”她慵懶地說:“怎麼這個時候給我電話?”
“我睡不着。”
“怎麼啦?”她緊張地問。
“沒什麼。心裡悶。”
“你在哪?”
“縣委門口。”
“要不,你來我這裡吧,我陪你說說話。”林小溪遲疑地說:“餓了嗎?我給你煮東西吃。”
她這麼一提醒,我倒覺得真有點餓了。
於是我說:“好。麻煩你了啊。”
掛了她的電話,我直接將車拐上了去她家的一條路。
林小溪住的地方在我們春山縣看來,算是最高檔的住宅小區了。
路上已經有行人,這些早起的人,行色匆匆,根本沒人在意我。
車快到林小溪小區門口,我突然想起自己孤身一人,這個時候去林小溪家,要是被人看到,怕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
躊躇半天,直到林小溪的電話打過來,問我到了哪裡,我才下定決心,一赴美人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