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很想問一句,一行,你小時候見過家裡有金條嗎?
可是,她沒問出口。
“小麥,你出院後住在哪裡?我去你家裡找你好幾次,但是,鄰居說你早就搬家了。”
她沉默。
江一行坐直了身子,直視她。
“小麥,你住到易向西家裡了?”
她一怔。
江一行微微提高了聲音,也許是咖啡廳裡很寂靜,這聲音就顯得稍微有點突兀。
“小麥,你真的住到易向西家裡了?”
她臉上當然沒法露出無辜的神情,只是淡淡的,不置可否。這淡淡的神情徹底激怒了江一行,他怒不可遏,又不安恐懼:“小麥,這是真的?人家告訴我,我還不信。沒想到,竟然是真的。爲什麼?你爲什麼要住到江一行家裡?他到底是怎麼欺騙你的?受了他那麼大的侮辱,你真的心甘情願?”
她看着他滿臉的激動,滿臉的怒不可遏,忽然覺得很疲憊。
理由!爲什麼人人都需要一個理由呢?
再說,我是個成年人,是單個的獨立個體,爲什麼我做什麼事情,都必須對別人交待出一個理由呢?
四周的氣氛變得有點尷尬。
江一行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立即鎮定下來,放緩和了聲音:“小麥,如果你是因爲懼怕,所以不得不屈服於易向西,那麼,我告訴你,沒有必要!易向西並不能主宰一切!”
她依舊沉默。
他的聲音更加柔軟:“小麥,我這次去歐洲,順道買了一座房子。你肯定會喜歡,白色柵欄,寬闊的草地,生活很悠閒……”
在那些歐洲的小鎮,時光靜止,悠閒生活,其實很愜意。也曾經是喬小麥的願望。
只是,爲什麼一有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們總是希望她遠走天涯呢?
“你去歐洲吧,遠遠離開這裡。”
“不,我不想去!”
他不敢置信:“爲什麼?”
爲什麼?我去幹什麼?金屋藏嬌?還是嫁
給你江一行?如果說選擇易向西已經是個天大的錯誤,那麼,選擇江一行,豈不是錯的離譜了??
江一行強忍住怒氣:“小麥,你不該呆在這個城市。”
她淡淡的:“我知道我的選擇!”
“小麥,他們兄弟兩本來就不懷好意。你爲什麼總是不清醒??樑小東根本就是耍你的,他結婚那天放你鴿子,臨陣脫逃便是最好的明證。你以爲易向西就會對你真心誠意了?怎麼可能?他也是玩弄你的。從一開始他就是爲了報復你。難道你以爲現在他就會改變了?不可能!像他那種狠毒的男人,怎麼可能忽然變了?你就像一個傻子,被他們兄弟玩弄於股掌之上……”
她側過頭,緊緊地握住咖啡杯,手也在微微顫抖。
“小麥,你醒醒吧。你住到易向西家裡,只能是自甘墮落。他真就那麼了不起嗎?你除了屈從於他,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了??我告訴你,他絕對不是神,他主宰不了一切!可是,重要的是你必須自救,如果你無法自救,那麼,誰也救不了你……小麥,你聽我的,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回去了!永遠不要再回到易向西那個魔鬼的身邊了……”
她忽然想起小白的話“媽媽,萬一我被壞人砍了,你要是走了,今後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我怎能再也見不到我小白?怎麼可能??
她沉默。
長久的沉默。
江一行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幾乎徹底失望了。這失望其實並不是現在纔開始的,而是當年發生婚變時就開始了。兜兜轉轉八九年,可是,又回到了起點,什麼都沒有改變。
不甘,自尊受挫,對易向西的長久的憤恨,忽然就集中爆發了出來:“喬小麥,你該不會是真正愛上易向西了吧?”
“!!!”
“你不愛他,你怎會爲他生下孩子??你不愛他,你怎麼可能放棄樑小東?你不愛他,你又怎麼會忍受這樣的屈辱還回到他的家裡面??對於這樣踐踏過自己的男人,也能愛得起來?他易向西有什麼好的?他到底給了你
什麼??你可不要告訴我你是爲了你女兒!!我不相信這藉口!這世界上,離婚的夫妻多得是,他們要是都爲了子女,那就不必離婚了。喬小麥,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正愛上了他??難道,女人真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徵??越是被蹂躪,反而越是會愛上那個男人??……”
她並不在乎他的口不擇言,忽然打斷他:“一行,你小時候在你家裡見到過金條嗎?”
他一怔,滿臉的怒氣忽然變成了一種非常古怪的震驚。
她再次重複,輕輕的:“一行,你小時候在你家裡見到過金條嗎?”
四周的空氣幾乎凝固了似的,就像水銀浸染,壓迫得人連呼吸都透不過來。
江一行驀然站起來,雙眼裡的憤怒變成了極度的震驚和不敢置信:“小麥,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微微閉着眼睛,忽然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一飲而盡:“一行,我走了。”
她剛站起來,他一把將她的手拉住:“小麥,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的力氣很大,但是,她鎮定地出奇,慢慢地將他的手撥開,輕描淡寫的:“一行,你不要爲我操心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和選擇,我自己的路,我自己會負責。”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頭,看到江一行還僵硬地站在原地,他臉上的神情和他慣常的溫文爾雅嚴重不符。震驚?失望?不可置信?鄙視?不甘?
她說不出來,只是確切地意識到,這一刻起,這個曾經是自己“前夫”的男人,終於徹徹底底和自己沒什麼關係了。
還沒到清明節,祭祀的人非常稀少。
喬小麥坐在一個光禿禿的石板上,呆呆地看着這座孤零零的墳墓。墓碑上,老父親面容清矍,笑容很淡。以前她沒注意,現在細看,才發現縱然是父親生前最好的照片,笑得也並不歡樂,總有一種淡淡的隱憂。
她想起,無論多麼開心的事情,父親都沒有開懷大笑過。縱然是她考上重點大學的那次,父親也只是高興得喝了幾大杯酒,但是,也並未哈哈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