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沒出聲,滿兒有點急。
“那裙子……怎麼樣了?”
“正想法子補救。”
‘潮’生原來有一腔話,現在一個字也不想說。
她的手指腫了,這沒什麼,眼睛熬傷了,也沒什麼。
她本來想告訴滿兒,她找着了樑紅錦,翻描了‘花’樣,已經繡出雛形了,這件事兒‘門’g魂過去大有希望。
可是滿兒的話,實在讓她覺得難受。
滿兒看‘潮’生的樣子,也有點懊悔的樣子:“其實……我不是有心的。就是當時一急,就那樣說了。‘潮’生,你別怪我……”
頓了一下,滿兒說:“你在王爺跟前有體面,這事兒放我身上就是打死不論,放你身上可能只罰罰月錢……王爺自會給你說話的,可我哪去尋人幫我說話……”
她起先聲音還小,越說就越順溜,彷彿理直氣壯起來。
‘潮’生聽着她說的話,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以前上學時候的事情來。那會兒她家境在班裡算不錯,和同學一起出去時,幾個‘女’生常吵吵着讓她請客。本來請也請了,‘潮’生並不很計較錢,可是請完客了之後,卻聽見幾個得了便宜的人還賣乖,背地裡說反正她家有錢,就該她請之類的話。她們事先已經商量好了一起起鬨,佔了便宜之後,還把人當冤大頭。
誰讓你家有錢?你有錢就該坑你。
這是什麼道理?
好吧,那件事,和現在滿兒這件事,並不是一回事。
可是滿兒這話的意思,‘潮’生有王爺撐腰,完全可以攬下這樁過錯。
感覺就象從前的那些同學的話一樣。
如果滿兒先懇求她,再把那話說出去,‘潮’生並不會怪她。
可是現在,話是先說出去了,然後才知會她一聲。
而且看滿兒這個架式,是非讓她答應不可。
‘潮’生只覺得有些心灰。
滿兒還想說什麼,外頭恰好有人問:“‘潮’生姑娘在屋裡?”
‘潮’生應了一聲。
“李姑姑讓我給姑娘送東西來。”
‘潮’生忙過去把‘門’打開。
‘門’外頭的婆子陪着笑,端着個盒子:“這是李姑姑吩咐給姑娘送來的。”她瞅見滿兒,笑着招呼一句:“喲,這不是滿兒姑娘嗎?這會兒可要關院‘門’兒了,姑娘再不出去可回不去了。”
滿兒心裡發虛,其實以前她也來尋‘潮’生,別人看見也不說什麼。可是這會兒她支吾了兩句,說:“‘潮’生,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你可一定別忘了啊。”
‘潮’生要請那婆子進屋,婆子很有眼‘色’,知道‘潮’生這是要睡了,推辭不進。‘潮’生又抓了幾十錢給她,她高高興興地走了。
李姑姑送什麼給她?白天不給,晚上倒打發人送來。
‘潮’生打開盒蓋,裡頭又是一個蓋碗兒。
碗裡是熱騰騰香噴噴的枸杞黑芝麻糯米粥。
熱氣一下子撲進眼睛裡,‘潮’生扶着桌角,緩緩坐了下來。
李姑姑這是怕她熬壞了眼,特意做了這個給她吧?這時候的人雖然不象後世有什麼營養學,可是鑽研‘藥’膳也是很見功夫。李姑姑在宮中多年,對整治‘藥’膳也很有心得。
‘潮’生對着那碗粥出了一會兒神。
隔了這幾年沒有見過面,現在的滿兒,似乎已經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單純的姑娘了。
‘潮’生吹熄了燭火上‘牀’。
她得養好‘精’神。
那條裙子還等着她去補呢。
‘潮’生做事不會半途而廢。
她繼續補那條裙子。
不知是不是心境不一樣,再繡時也不覺得那麼吃力。雖然滿兒是那樣,但是四皇子、小順、李姑姑還有齊總管都爲這事兒出了力的,這裙子要是真補不出來,那也對不住他們的一番辛苦。
小順十分關切,又怕吵着‘潮’生趕工,一天裡不知要探頭張望多少次。
府裡熱熱鬧鬧的預備着過年。溫氏病也算好了,撐着起來料理。大家小姐出嫁之前,這些管家理事年節俗禮都是學過的,一樣一樣的分派下去,倒也忙而不‘亂’。大紅的福字貼了起來,宮燈換了新的,各處灑掃除塵……
‘潮’生終於在年二十八那一天,把整幅牡丹團‘花’繡完了。後面的活計李姑姑心疼她不許她再做,接手過去替她。
雖然李姑姑平時不拿針線,可是針線也做得不賴,把原來那裙子的後幅改做前幅,‘潮’生繡出來的那一塊則補做了後幅。等李姑姑咬斷了線,將裙子抖開來。
小順用力‘揉’‘揉’眼。
“哎喲,這……這可真是天衣無縫啊”
李姑姑也十分得意,嘴上還斥他一句:“你懂什麼?天衣無縫是這麼‘亂’用的嗎?”
可是天衣無縫這詞兒在這兒也很應景。
可不是沒有破綻麼?
紅‘豔’‘豔’的料子,金燦燦的團‘花’,整條裙子一抖開來,富麗中透出雅緻,全然看不出是曾經那樣破爛過,也看不出那繡‘花’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潮’生長長的吁了口氣:“其實……有兩處地方細微不同。而且我的針腳和原來那繡孃的也有些不一樣……”
小順不敢上手,怕污了裙子,湊上去細看。他自然看不出什麼來,嘖嘖稱讚。
“我看着一樣的。再說了,這‘花’這麼金燦燦的,耀得人眼都‘花’了,難爲你繡得出來。旁人一看只怕眼也‘花’,還能瞅出針腳來?”
李姑姑鄭重其事把裙子折起,拿一塊包袱皮裹了。
“這個就不要給滿兒了,直接送去給秦荷。”
‘潮’生微一猶豫,李姑姑說:“這裙子能燙壞一次,就能燙壞兩次、三次。就是不燙壞,保不齊還會勾絲掛線的。正院人多手雜,這個還是直接給秦荷吧。”
‘潮’生並不是因爲這個猶豫。
“我只是……要是她看出來呢?”
雖然‘潮’生也覺得這裙子補出了水平,可以說是高出她的正常水準超常發揮了。可是秦荷和溫氏,看她的目光一直都……
要是她挑剔仔細,這裙子‘門’g不過去怎麼辦?
李姑姑一笑:“看出來又怎麼樣?秦荷不是蠢人,這裙子只有一條,王妃進宮是必要穿的。她現在找麻煩對誰都沒好處。難道裙子出了岔,她臉上就有光彩了?”
‘潮’生忽然想起一個可能:“秦荷她……會不會已經猜到裙子出問題了?”
李姑姑點點頭:“有可能。”
那天秦荷問滿兒裙子的事,滿兒拿‘潮’生當藉口。但是秦荷過後再沒有催過,也沒有打發人來問‘潮’生……
是的,滿兒她們那一屋裡,據說確實是人多眼雜,她攬了這活計,別人能不眼紅?她燙壞了裙子,就真的沒一個人知道?那知道的,說不定就會去找秦荷告密。
但活兒是秦荷‘交’給滿兒的,出了問題她也的確難脫一個辦事不利。
這事兒……
‘潮’生越想越覺得複雜。
李姑姑說:“其實咱們當差,在宮裡在宮外都沒分別,有的事兒可能主子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反正只要最後結果是體體面面皆大歡喜,主子難得糊塗也沒什麼不好。”
也許吧。
宮裡,宅‘門’裡,大家很多時候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的。
送裙子的時候,小順非要陪着‘潮’生一塊兒去。
“你去幹嘛啊?”
小順笑嘻嘻地說:“你看你說的,要是她們看出裙子是仿的要打你,我也好給你助拳啊。”
‘潮’生一笑,大冷的天,心裡被這話燙得暖暖的。
“好,那就勞駕你給我保鏢護航了。”
‘門’外頭小丫鬟進去傳話,不過來來去去偷看了‘潮’生好幾眼。
‘潮’生‘摸’了‘摸’鬢角,覺得今天穿的並不出格,挑不出錯兒來。
小順小聲說:“她那是羨慕你貌美呢。”
‘潮’生低下頭。
恐怕在正院這些丫頭嘴裡,她的名聲很不好吧?
不過秦荷很快從裡頭出來:“喲,‘潮’生姐姐來了?快屋裡請。”
“不用客氣,我來送衣裳的,前頭還有事兒,得趕着回去,你瞧瞧這熨的可還平整?”
秦荷接過包袱,倒是當面就打開來。
解開包袱,裡面‘露’出來簇新的平整的裙子。
當然上面沒有褶皺了,有皺的那個早燙爛了。
秦荷笑着前後都仔細看過,說了一句:“‘潮’生姐姐手藝真好,這看着就跟條新的一樣。”
‘潮’生可不敢當她一聲姐姐。
在宮中,在府裡都是一樣,大家關係好的,按長幼,平時也姐姐妹妹的客氣。關係不近的,就要看誰有臉面了,秦荷身爲溫氏身邊第一人,對‘潮’生口口聲聲叫姐姐,‘潮’生真消受不起。
秦荷這話聽起來,彷彿在暗示些什麼。
‘春’墨說:“這本來就是新的麼,王妃還沒上過身兒呢。昨天還問起這裙子來呢,現在可能放下心了。”
這就算是當面驗收過了。
‘潮’生的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裡。她和小順出來的時候,秦荷和‘春’墨還客客氣氣送出來。
她沒見着滿兒,也沒有問起來。
出了正院的‘門’,拐進夾道,‘潮’生的‘腿’就軟了。
幸好小順在旁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
“你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腿’軟……”
小順不厚道地咧嘴笑了:“嚇得吧?怕什麼,有我呢。”
‘潮’生想,不全是因爲裙子的事兒緊張。
而是她忽然覺得,內宅裡處處刀光劍影,無聲之處最是兇險。
也許一切都是意外。
可真的是這樣嗎?
有人憋着壞讓這裙子被燙壞了,有人把自己做錯的事推到旁人身上,有人揣着明白裝糊塗,內裡不知打什麼算盤……
人心隔肚皮,一院子裡的人各個都有不同打算。
這條裙子,算是‘交’了差。
可是以後呢?
雪又落了下來,無聲無息地,象是一張巨大的網,把一切兜在底下。
嗯,看到大家抱怨一更太少了。。
下週俺儘量加更。。
最近要降溫,大家要注意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