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東西並不多,人坐了一輛車,東西又裝了一輛車,就這麼就能搬家了。
比四皇子從宮裡搬出來時的排場,真不可同日而語。
潮生轉過頭去,窗子都閂上了,屋門也都落了鎖。
纔回來沒幾日,又要挪遷。
潮生有些捨不得。
可是,搬家搬家,家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其實不重要。
錢家的門緊閉着,李家卻聽到動靜出來詢問。許婆婆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樂意應酬他們幾句。
“婆婆,你們這是……又要出遠門?”
“哪裡啊,我們家少爺做了官兒,在西城找了棟宅子,比這兒寬敞些,出入也方便,就暫且住到那邊去。這邊也留着,還是要回來的。”
李家媳婦一臉豔羨:“哎喲喲,看婆婆說的,這人往高處走,都住到西城去了,哪還會回來啊。我看婆婆你們這一去,必是富貴紅火,日子越過越興旺。”
許婆婆笑着說:“那就承嫂子吉言了。”
李家媳婦看樣還想說什麼,一直憋着。等鎖好了門,人也都上了車,她纔有些猶豫的問許婆婆:“隔壁錢家,聽說事兒挺重的,衙門扣着人不放,使錢也沒有用。昨兒天黑之後,他家兒媳婦好象已經回孃家了。”
許婆婆淡淡地說:“這個倒沒有聽說。”
許婆婆不接話,李家媳婦訕訕的不好再往下說。
其實李家媳婦心裡猜度着,這事兒八成和何家有關。
看看,錢家幹了那麼多缺德事兒,把人家姑娘送到那火坑裡去,還佔了房。這占房不是小事,常聽說有的地方,爲了爭一尺的宅基地,都打出人命來的。錢家可好,一聲不響把人家後院和房子都佔了一半去。
結果何家一回來,錢家就倒了黴。
看人家這春風得意的樣,家裡還有人做官——那要收拾錢家還不是小菜一碟?
幸好自己當年膽兒小,沒幹那惹火燒身的事兒。瞧瞧,那膽大的可不就栽了?
潮生隔着篷車的紗簾,看着那條巷子往後退,再退……終於完全看不見了。
許婆婆安慰她:“姑娘想回來,以後時常來看看也好。”
潮生只是笑笑,應了一聲。
許婆婆現在只犯愁一件事:這宅子有了,還挺寬敞。可是現在下人就一個,紅豆。護衛兼家人一個,何勇。
這要找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買人當然容易,可是買來的人根底不知,首先不能保證忠心可靠。就算可靠了,能力夠不夠也是個問題。象紅豆,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平時總是木訥害羞的樣子,已經是許婆婆教了三年的結果了。
“婆婆不用太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許婆婆扳着手指算給潮生聽:“門房最少得排兩班兒人,每班兒四個。這麼大的院子,灑掃也得配四個人。廚房、採買、漿洗、針線……”
潮生笑了:“婆婆別說啦,您這是照着大戶人家的排場來的。我看完全用不着。家裡人滿打滿算不過四五個,哪需要那麼多人伺候?”
勇叔就在車外頭,也插了一句:“門房和護院倒不用婆婆操心,公子有好幾名長隨呢,因爲不便都住在姚將軍府上,現在都在一家客棧裡住着。等咱們安頓下來了,他們當然要過來的。”
許婆婆拍了下頭:“啊喲,看我,都老糊塗了。韜哥兒都做了官兒了,當然有長隨伺候的。也好,那外院兒我就不操心了。對了,勇子,你可知道這宅子原來住的是什麼人?”
何勇搖頭說:“這個卻沒聽說過,不過我去看過,應該是一直有人照管的,但是好象沒有人在那裡住。”
安邑坊的房子真的很好,可以說,好得太超乎預期了。
要讓潮生來形容——就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十分精緻小巧的一棟宅子。裡外三進,帶一個跨院兒,後面還有個花園。
看得出房子一直有人精心照管着,園子裡沒有雜草,門軸推關也沒有那種軋軋的刺耳聲響,顯然是定期上油的。屋頂瓦齊檐直,烏青的瓦襯着粉白的牆,屋後種的不是芭蕉而是美人蕉,天氣暖和,已經開出了紅豔豔的花朵,看着一團喜氣。
而且最重要的是,房子裡全套傢什都是齊備的,桌案條几,牀凳箱櫃一樣不少,跨院兒的臥房更是陳設精緻,還有一架妝臺,上面嵌着黃銅明鏡,牀上掛着一頂簇新的海棠花六合綃帳,帳角垂着梅花結——清雅又精緻,正適合潮生住。
……何雲起那位熟人到底是誰?這麼大面子,這麼大手筆?這種宅子只怕等閒四品官兒都住不上。西城這邊地價又貴,寸土寸金的。京城的富貴閒人也多,這樣一處好地方還能讓它空着?肯定早被人看中了。
“這裡是哥哥叫人收拾的?”
何雲起有那麼細心?這房子裡的東西就算是原來有的,帳子肯定是新掛上的。
何雲起一笑:“是旁人幫着收拾的。怎麼樣,你可喜歡?”
“喜歡?”潮生由衷地說。
跨院兒和宅子之間有條小夾道,關上門來格外幽靜,打開門來,不管是去正屋還是去花園都方便。
不不,且等等。
這房子好是好,不過越是好,越讓人心裡不踏實。
尤其是這頂帳子,忒精緻,忒清雅了。暗紗繡的海棠花,淺粉的底色——
哥哥說是旁人幫着收拾的,是誰?
潮生想象不出哪個男人有這麼細膩的心思。
她直覺……這應該是個女人的手筆。
哥哥一個單身漢,從西北剛來京城不久,能認識什麼女人呢?
潮生想不出來。
收拾整理東西,祭了土地竈神,這就算正式搬遷進來了。天氣熱,潮生出了一身汗。許婆婆吩咐給她燒了熱水,潮生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許婆婆和紅豆也住在跨院兒。要不然這麼大的院子,只有潮生一個人住,那晚上可睡不踏實。
“婆婆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那些東西,明天再收拾也不遲。”
許婆婆雖然身子骨硬朗,可畢竟是有年紀的人了。這搬家可不是輕鬆活計,她白天一天都精神亢奮。這會兒已經是強打精神了。潮生吩咐紅豆:“你去幫婆婆鋪了牀,服侍婆婆睡下了,你也早些睡吧。”
“那姑娘這裡……”
潮生一笑:“我自己能行。以前我也是伺候旁人的丫鬟,這些鋪牀疊被的事兒做慣了的。你還怕我不會?”
紅豆看了一眼許婆婆,見她沒有反駁,才點頭說:“好,那我把燈留一盞,姑娘晚上要茶水,就喊我一聲。”
“知道了,你們快去吧。”
雖然很疲憊,可是潮生睡不着。
可能新換了一張牀,不習慣。
也可能她也精神太亢奮了,翻了幾回身都找不着睡意。
屋角的燈映在帳子上,粉色的帳子象一層輕而軟的薄霧,上面的海棠花影影綽綽,如在霧中開放。
這帳子真美。
有細細的風吹過,霧中的花就微微搖擺,那花更加象是真的,鮮活無比。鼻端可以聞到一縷淡淡的香,在幽暗中瀰漫。
潮生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也太好了。
好得她總是……有些不踏實。
也許下一刻就會有人突然打破這一切,殘酷地告訴她,這一切並不屬於她。
初夏的天氣,風也是微熱的。
潮生覺得額上背上微微沁汗。
這裡……離王府不遠,好象也就隔了兩條街的樣子。
王府裡……這會兒王爺安歇了嗎?
也許沒有。
王爺晚上總是要看一會兒書,或是寫一會兒字的。
李姑姑多半睡下了,小順一定沒睡……
其他的人,那些她惦記的人。含薰,採珠……
他們所有人共同生活在這座京城裡,可是……也許這一生再也見不着面了。
潮生翻了一個身,覺得心裡微微的揪緊了,有點疼。
遠遠的,她好象聽到有聲響。
人聲,馬蹄聲,車輪聲。
大概是幻覺。
這會深宅高牆的,可不象還住在南城的時候,什麼動靜都能傳進耳朵裡來。深夜時甚至能聽到鄰人家鼾聲如雷,此起彼伏。
潮生又翻了一個身兒。
還是聽到有腳步聲響,並不算遠。
然後還聽到門響。
潮生這回可以確定沒幻聽。
反正也睡不着,潮生索性披衣起來,走到窗前。
的確有門響。
奇怪,這麼晚了,恐怕立刻就宵禁了,還有客人上門來?
有什麼事情,非得這樣深更半夜的趕着說呢?
一定是要緊的事。
也許關係着哥哥的前程?
潮生一直在窗邊站了良久,也沒有聽到門再響。
那客人沒有走,留下來了?
她後半夜也沒有睡好,早上起來就顯得沒什麼精神。不過家裡並沒有馬車,也沒有客人。早上用早飯時,就只有哥哥。
那客人已經走了?
夜半來,天明去——
潮生可以肯定,這事兒一定要緊,否則不用這樣避人耳目。
她在宮中多年,早就把好奇心磨得一分都不剩了。
現在的疑惑,並不是出於好奇。
是因爲關切。
哥哥是不是遇上了什麼煩難的事?
可惜他們纔剛重遇,互相也不算了解,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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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睡過頭了,居然忘了去接兒子趕到地方的時候只有兩三個小朋友了,兒子眼巴巴的瞅着門口……心裡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