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忽然發現自己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伸手的生活。
適應嗎?
嗯,應該說,開始真不大適應。
潮生已經習慣了主子坐着她站着,主子吃着她看着的生活,突然之間自己可以坐着用飯了,旁邊還有人站着伺候她,這一下子……真適應不來。
許婆婆開始都不肯坐下同她一起用飯,還是潮生堅持的。至於何勇,他根本沒回來用飯,不知道去哪兒了。
“不用管他。”許婆婆殷勤地給潮生挾菜:“這是我的手藝,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許婆婆手藝也不錯,潮生點點頭:“挺香的。明兒我做給婆婆嚐嚐,我在府裡頭也學了一身兒廚活兒。”
許婆婆的臉色並沒顯得欣慰,倒是難過起來:“唉……若是早些找到姑娘,哪用得着吃這些苦。何勇實在太不象話了……”
潮生急忙岔開話題,指着另一道菜問:“這個也是婆婆做的?”
“對對,來嚐嚐這個。”
一旁站的那個小姑娘,潮生聽許婆婆喊她紅豆。
這倒是個很好聽名字。
她這麼一說,許婆婆就笑:“好聽什麼啊,她還有個妹子叫綠豆呢。”
潮生也忍不住笑了。
天快黑了,家家戶戶都生火做飯,炊煙裊裊。潮生站在院子裡朝西北望去,太陽已經落山,西面天際是一片煙紫的的暮色。
誠王府……這會兒也該傳晚飯了。
不知道李姑姑,小順,小肅,還有四皇子……他們這時候都在做什麼?
紅豆拿着一個小薰爐,裡面放了定風、薄荷那些東西,點燃了在院子裡薰。
這會兒天氣不熱,並沒多少蟲子。晚上的風比白日涼,淡藍的煙被風吹着,象一縷薄紗在空中瀰漫飄蕩。
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潮生才轉過頭。
許婆婆一直站在她身後,不過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潮生回了頭,許婆婆才把一件長衫替她披上:“進屋吧,外頭涼。”
“嗯。”潮生問:“婆婆這些年,住在哪裡?過得可好?”
“我一直住在承安的鄉下,離京城幾百裡地呢,那地方山陡路難走,與外面不通消息……”許婆婆說:“雖然一直在打聽信兒,可也打聽不着什麼,還是年前勇子才找着我,一起來了京城。”
“叔叔去哪兒了?天不早了……”
正說着,忽然傳來叩門聲。
有時候,叩門聲可以聽出很多東西。
潮生第一個念頭是,難道是叔叔回來了?
不,不是的。
這敲門聲聽起來有氣無力,彷彿是偷偷摸摸的來,怕人知道似的。
許婆婆支使紅豆去開門,結果來的是個年輕婦人,手裡提着兩個一紮的點心包,穿着紅裳,下面繫着綠裙,陪着笑說:“我……是錢家的。”
紅豆不吭聲,轉頭看許婆婆。
許婆婆打量她一眼:“你是錢家哪一個?”
“婆婆好,我家男人行二,我孃家原姓馬。”
原來這就是錢家二小子娶的媳婦。
她站的地方不亮,潮生看不清她臉,依稀看得出她不算太高。
許婆婆示意潮生進裡屋去。潮生進了屋,紅豆過來把門簾兒放下。
許婆婆這才說:“嗯,進來說話吧。”
錢嬸兒鬧了那一場,這會兒不來。錢家大小三個男人,也都沒來,卻讓一個年輕媳婦來了。
這是又想鬧哪一齣?
潮生站在門邊聽着。
馬氏嘴倒是挺甜,能言善道的,進了屋放下點心,先說了一通客氣話,說鄰里之間原應該多走動照應,這不,何家又回來了,他們竟然不知道,這會兒才上門來看望。又說這點心是前街香滿堂買來的,豬油桂花飴糖都放得量足足的,味兒好着呢……
許婆婆淡淡的,只吩咐紅豆上茶。
馬氏繞了一圈子,終於扯到正題上頭,聽起來十分誠懇地說:“這會兒我過來,一來是來探望許婆婆和何叔,二來,也替我婆婆她賠個不是。我婆婆年紀大了,平時也總說些渾話,做出事來也顛三倒四。爲這事兒我們還請郎中看過,還抓過藥吃了,也總不大見效。許婆婆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別和她一般見識。下午她那惹您不痛快的事兒,我替她賠罪。您要不消息,打我一頓罵我一頓也使得,我這兒先給您跪下了……”
哎喲,這理由找得真好。
一句老糊塗就把錢嬸兒下午撒潑的事兒揭過去了?
要論老,錢嬸兒不過四十開外吧?許婆婆怎麼看也是坐五望六的人了,這誰比誰老,誰比誰糊塗啊?
聽着外面動靜,馬氏真跪下了。
二子這個媳婦應該和潮生差不多大吧?按說應該差不多。二子就和潮生差不多,他的媳婦總不會和潮生差太多。可是聽聽人家這口齒,看看人家這作派,比潮生那世故老練多了。陪得起笑,屈得下膝。
嘖嘖,佩服。
許婆婆並沒有讓她起來,只問紅豆:“你讓收拾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都好了。婆婆要不放心,就再細細查一遍。”
“我也不用查,你自己再想想,沒什麼疏漏就行。竈裡火要滅了,別迸出火星來燒了房。小爐子拎到背風的地方,熱水可別斷了。”
“是,我都記着呢。”
許婆婆不理會馬氏,馬氏也沒傻的老跪着。潮生從門簾縫兒裡朝外看,馬氏正摸出手絹兒抹眼睛,順勢就起了身,又坐回椅子上。
不知是她演技了得,還是那手絹兒上做了什麼手腳,眼淚說來就來,聲淚俱下:“許婆婆您老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我婆婆糊塗,惹您老人家不高興,我們做晚輩的勸也勸過,可是實在勸不住。您放心,那三間房,明兒我們就找了泥瓦匠,給您改過門兒來。我們這兩年還給修過牆,房頂的瓦也補過。改回來了,不管是放東西還是住人,都保您住得舒心,絕對沒什麼不妥當的。”
許婆婆一笑:“這麼說,我還得多謝你們替我看房子修房子,真是辛苦了。”
馬氏忙陪笑:“哪能呢。這也是我過門兒那年,夏天下了好幾場雨,看着牆要壞了,我公公請了人來修。誰知修屋的人不瞭解,還以爲是替我們家修的,就把門兒開在那邊兒了……”
許婆婆還是笑。
馬氏玩弄這種小花招,許婆婆根本懶得理會。
馬氏這通解釋,只怕紅豆這小丫頭都不會信。
“您老人家千萬消消氣,多保重身子。話說回來了,這鄰里住着,這多一尺少一尺的事兒,總是說不清楚的。街坊之間該當相互有照應,和氣爲貴。您老看……象您下午說的,要是鬧上公堂。旁人知道的,說您老人家脾氣盛,愛較真兒。不知道的,還指不定怎麼嚼舌頭呢。這年頭兒好端端的人家,誰沒事兒去衙門裡生事兒呢?三班班頭兒要打點,書辦師爺要塞錢……爲着打官司,那原告被告一起破家敗亡的多了……婆婆您經的事兒多,肯定比我們小輩兒想事周全……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兩家可是親近的,有什麼事兒,坐下來慢慢商量着辦,不比鬧得丟人現眼失和破財的強麼?”
她說得,也未嘗沒有道理。
這年頭打官司,可不就應了八個字麼?衙門口,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馬氏這話軟中帶硬,又是央告,又是威脅。
錢嬸兒這個二兒媳婦娶的,真是……嗯,青出於藍而盛於藍啊。
看來錢家繼續延續着陰盛陽衰的傳統。
這馬氏精明看來不下於錢嬸兒。但比錢嬸兒又有見識,又有算計。
許婆婆一笑:“房子當然要改回來,既然你這樣說了,明兒就找泥瓦匠吧。我們在家候着匠人上門。要沒旁的事兒,紅豆,你送錢二家的出去。”
對於官司打不打的事兒,許婆婆一字也不提。
馬氏哪能甘心這麼就走,端起桌上茶來喝了一口:“許婆婆……我知道我是小輩兒,說話也沒什麼份量。說起來我過門也沒幾年,潮生妹子進宮早,我都沒見過她。聽說她已經回家來了,這可是大喜事兒,不如叫妹子出來,我們也見見面,敘敘話啊?”
嗯,錢家果然有人看見她回來了。
難道覺得在許婆婆這裡說不通,想在她身上打主意?
許婆婆收了笑:“我們姑娘可是金貴人,不是什麼阿貓阿狗說見就見的。紅豆,送客。”
馬氏還要再說話,院門又被叩響了。
這次是連叩三下,很有節奏感,而且很有力。
紅豆看了一眼許婆婆,許婆婆說:“去開門。”
這次是叔叔回來了吧?
紅豆出去開了院門,潮生聽着有人進來,腳步聲很沉穩。
但聽着不止一個人。
許婆婆問:“勇子,你怎麼這會兒纔回……”她的聲音忽然間卡住了。
潮生從縫隙裡朝外看,只見着許婆婆已經站起身來,呆呆看着門外,臉上露出又是疑惑,又是驚駭的神情。
許婆婆一直那樣鎮定,潮生實在想不出她見了什麼人。
“這……這是韜哥兒不是?勇子,勇子,你說……是不是?”
門外面那人喚了聲:“許婆婆。”
這聲音醇厚有力,但並不是何勇。
這人是誰?
潮生怔了下……
爲什麼……這聲音,她好象在哪裡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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