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西北面的山道上,兩隊清洗者和主教一起面對米歇爾化爲的一攤污血,都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所有人沉默無言。清洗者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主、主教大人……”
過了一會,纔有人這麼出聲道。
“受惡魔誘惑的墮落者,意志不堅,死不足惜。”主教卻突然開口,打斷了那個人的話,硬生生的語氣像是一塊厚重的鐵錠,“我們不用理會她,繼續去追那輛馬車。”
清洗者們又是一陣面面相覷。
追捕本傑明·裡瑟,這纔是他們此行的真正任務,他們也一直想這麼做。可是,在目睹了米歇爾的“融解”之後,不知爲何,他們心中都生出一種怪怪的感覺,反而沒有第一時間開始行動。
猶豫了一下,另一個清洗者開口,說:“主教大人,我們……”
“夠了!”主教的聲音卻忽然變得有些激動,“這個人不是克里斯汀,她只是又一個邪惡的法師,她已經死了,沒什麼好說的。本傑明·裡瑟,這個人才是我們的目標。哪怕把整個王國翻個遍,我們也必須抓住那個小子,用聖光將他和他的罪孽一同淨化得乾乾淨淨!”
一股難以想象的殺意,從他的話中瀰漫出來。
清洗者們似乎還有疑慮,可是沒有人再說什麼了。他們一向聽從主教的命令,更何況,他們也從來沒有見過主教像今天這樣生氣。
因此,他們齊齊點頭,閉緊嘴巴,不再多問。
就在他們準備駕馬,往馬車離開的方向追去的時候,忽然,從他們身後的山道拐角中,又跑出來了一個騎着馬的聖騎士。
“主教大人!我、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您!”
聽上去焦急異常的聲音,叫住了所有人。
又是一個意料之外的變故。
主教聞言,也拉起馬繮,轉過去,冷冷地看着那個騎馬趕來的聖騎士。
“怎麼了?”
聖騎士勒馬停下。他望了主教兩眼,又看了看所有的清洗者。似乎是被這麼多人的目光同時注視着,他一下子變得有些緊張,準備好要說出來的話也變得磕磕巴巴。
“是……是……”他又做了一個深呼吸,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是……教皇陛下。”
聞言,主教臉色變了變。
他迅速地從剛纔的情緒裡恢復過來,目光微不可察地閃動着。
“教皇陛下……陛下與我們分頭出發,從兩個方向追捕本傑明·裡瑟。”他語氣也漸漸恢復從前的冷靜,剛纔還有的起伏波動,此刻也像雜草般被無情地修剪掉,“可是,如果教皇陛下那邊發現了什麼,爲什麼會是你來給我們傳遞消息?”
此言一出,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清洗者們看着趕來報信的聖騎士,眼神也漸漸變得不那麼友善。
有的人甚至已經把手放到了劍柄上。
報信的聖騎士先是愣了愣,然後急忙解釋道:“不,主教大人,不知道爲什麼,所有的神之眼都失靈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讓我來傳遞消息了。”
此言一出,不少清洗者都露出猶豫的神色,似乎在思索着聖騎士的可信度。
至於主教,他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顆散發着神術氣息的銀色珠子,準備當場驗證一下。
他把珠子拿在手中,聚精會神地看去,似乎在確認神之眼是否還具備聯繫的功能。然而很快,他的眉毛便微微一皺,露出些許不解的神色。
沉默了一會,他又把銀色的珠子收了起來。
“你說的沒錯,神之眼失靈了,似乎有什麼東西阻礙了信息的傳遞。”主教重新看向聖騎士,鄭重地問道,“教皇陛下到底發現了什麼,告訴我。”
然而,聖騎士卻面露難色。
“教皇陛下不是發現了什麼,而是……而是……”他努力組織着語言,可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似乎他要傳遞消息實在太過特殊,特殊到,連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表述了。
主教則無聲地看着支支吾吾的聖騎士,耐心等待對方把話說完。可是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驟變。然後,他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清洗者華麗的盔甲上,炙烤出絲絲的冷意。
與此同時。
王都北面靠近珀爾湖方向,路邊的一處空地,半個人影也沒有。
然而,半個小時前,這裡可不是這樣的。
半小時前,就在這個地方,身穿長袍、手持權杖的教皇停下了腳步。當時的他,垂下的眼眸微微擡起,他略帶驚訝地看向了前方、那個攔住他去路的人。
他的對面,同樣也是個老人。
穿着典雅莊重的禮服,滿頭的白髮梳起,半邊眉毛戲謔地挑着,嘴角帶着一絲微妙的笑意。
教皇把她認了出來。
“裡瑟夫人,許久不見,您的精神還是像從前一樣矍鑠。”他眯起眼睛,緩緩道,“現在,希望您可以爲我解釋一下,我已經禁止了裡瑟家族的人離開王都,爲什麼您卻依然出現在了這裡?”
聞言,老夫人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天,然後笑吟吟地說:“是嗎?真是抱歉,我老了,腦子都不管用了,老是忘記事。教皇陛下,還請您不要介意。”
可是,說完了這些,她卻什麼也沒有做,仍舊挺直腰桿,帶着那種無辜而又微妙的表情,繼續盯着教皇看。
教皇皺了皺眉。
從他忽然握緊權杖的動作就可以看出來,他開始感覺不對勁了。空曠無人的路邊,老夫人就這麼靜靜地站在他面前,隨之而來,一股無聲的壓力也落在了教皇的胸口。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感受過這種壓力了。
想了想,教皇面無表情地點頭,說:“既然如此,裡瑟夫人,我理解您。神會原諒您的過失,您可以回到王都了。”
然而,聽了這話,老夫人既沒有回話,也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
她就這麼雙手交疊,優雅地垂在身前,帶着貌似慈祥的笑容,注視着教皇。她眼角的皺紋輕輕捲起,彷彿樹葉背後的葉脈,慈祥得甚至有些意味深長。
不知爲何,在老夫人的注視下,教皇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那麼一瞬間的慌亂神色。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壓下那股沒來由的心慌,平靜地開口:
“怎麼了?裡瑟夫人,您還有別的事情嗎?”
聞言,老夫人卻無辜地聳了聳肩,說:“能有什麼事情,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老朋友敘敘舊,不好嗎?”
“裡瑟夫人,你的記性怕是又不好了。”教皇似乎也開始有些不耐煩,語氣漸漸地變得陰沉,“你雖然嫁入了裡瑟家族多年,但是似乎,我們見面的機會一直不多,就更別提什麼交情了。”
“怎麼會呢?教皇陛下,您忘了嗎?”老夫人作出驚訝的表情,用手半捂着嘴巴,說,“五十多年,在斯凱弗山脈的邊上,我們曾經見過一面,我還給你送了一個小禮物,不是嗎?”
說着,老夫人忽然擡起手,打了一個響指。
“您如果忘記了,我可以再提醒一下您。”
伴隨着清脆的響聲和老夫人漫不經心的話語,在她身前,一個人頭大小的火球憑空浮現出來。隨後,火球略一停頓,便徑直朝着教皇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