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海覺得自己敗是因爲自己心善,看到金思平敗了的時候他才知道就算自己盡全力,最終也會敗。哪怕安爭沒有了修爲之力看起來搖搖欲墜,自己還是打不過。
這樣的心情一旦出現,人就開始變得不可抑制的消沉。
然後他看到安爭朝着自己微笑,那笑容之中有一種很陽光很溫暖的力量。
“他的進境止步於此。”
安爭指着金思平,然後對程大海說道:“但你的未來是別人高不可攀。”
程大海心中忽然通明,抱拳,後退一步,俯身一拜:“謝師兄。”
安爭搖頭,退步,不受。
打到現在這個時候其實再打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第六場的這些弟子們一個個曾經都意氣風發,覺得人人不如我。可是現在被一個連修爲之力的人那磅礴的氣勢壓的喘不過來氣,哪裡還有心思繼續打下去?打贏了,名聲並不響亮,打輸了呢?
連半個廢人都打不過,還有什麼臉面繼續在白勝書院修行。
“第六場提前結束!”
在曲向暖開口之前,副院長唐先緒先喊了一聲,然後起身走了。
曲向暖站在那,臉色尷尬的看向還在觀禮臺上的姚邊邊,發現那個眼神陰冷的年輕人正在鼓掌,笑容卻如春風般和煦。曲向暖在姚邊邊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頭飢餓的兇虎。
安爭是被杜瘦瘦揹回凝眸閣的,回來的時候多了一套白勝書院二級弟子的院服。這並不是一場激烈到讓人無比震撼的比試,但卻是一場可以載入白勝書院史冊的晉選之戰。一個暫時失去了所有修爲之力的年輕男人,居然氣壓全場。
以至於,其他各場的比試再多經驗也無濟於事,誰也搶不走今天安爭的風頭。
大師兄安裁臣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安爭,搖了搖頭:“你是最不像先生弟子的人。”
安爭笑起來:“但我是。”
安裁臣道:“先生臨走之前說凝眸閣的一切都要扛在我肩膀上,可事實上我卻不是一個肩膀上能扛住太多分量的人。今天凝眸閣獲得的所有尊重,與我無關,與你的師兄弟們無關,甚至與先生無關,只是你一人帶給凝眸閣的榮耀。”
安爭:“大師兄再說下去,我可能會飄起來。”
安裁臣微笑:“好好休養,下次不能再這樣勉強了。”
他拍了拍安爭的肩膀,起身離去。
安爭只是沒有想到,再見到大師兄卻那麼難了。
又二十一天,安爭才從那種虛弱之中掙脫出來。只是總有一種錯覺,他體內多了一些什麼東西。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對於周圍環境的感知已經變得弱了一些,比窺探天外之前要差了不少。
那天外廢棄了一樣的星體,到底是什麼?爲什麼自己被遭受如此重創?
他走出自己房間的那一刻心情陰鬱,可外面的天空卻那麼明亮蔚藍。已經快入冬了,西北的天氣總是會比別的地方冷的早一些。院子裡打掃的下人已經換上了薄棉衣,稍顯笨拙。
小師姐莊水澤坐在院子裡發呆,看着天空,眼神空洞。
“師姐?”
安爭叫了一聲。
然後安爭注意到,莊水澤的右臂上帶着黑紗。
“怎麼回事?”
莊水澤回頭,苦笑,眼睛裡還有些溼潤。
“先生......去了。”
安爭感覺自己被一道天雷劈在身上似的,整個人都懵住了。這一句話幾乎炸碎了安爭的心口,他怎麼都不相信那是真的。
“先生......去了?”
“是,先生去了。”
莊水澤喊過來一個下人,讓他去取黑紗。
“因爲你一直昏迷着,時好時壞,所以大師兄不准我們將這這個消息告訴你。先生在十幾日之前就去了,戰死在秦關門外。那日九聖宗發力狂攻,本來秦關固若金湯,可是不知道怎麼,突然之間內亂了起來。有人開始在關城裡殺人,很快秦關裡的守軍就自相殘殺。以至於,關口上的守軍都不得不下去維持。九聖宗出動了很多強者趁機進攻,先生一個人獨守城門,殺敵一千三百六,其中小聖境以上強者上百人,大聖境以上五十幾人......先生站着去的,站着......”
安爭心口裡疼的厲害,站在那,忽然之間一口血噴出來,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月明星稀。
凝眸閣的弟子們都在,除了大師兄。
安爭的嘴角還有血,哪怕是昏迷過去的時候他也一直在吐血。他感覺自己體內那種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在作祟,好像要把他徹底榨乾,徹底殺死,從內部殺死。
“大師兄呢?”
“去秦關了。”
“難道他媽的君上治下,就只有凝眸閣的人可以去秦關嗎!”
安爭猛的站起來,眼睛幾乎都要炸裂似的。
“並不是。”
聲音從遠處傳來,腳步聲隨即響起。
白勝君寧小樓從凝眸閣外面走進來,擺了擺手示意後面的人不要跟過來。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胳膊上還綁着黑紗,他在哪兒都是很光彩奪目的人,甚至到刺眼的地步。可是今天,他身上只有悲傷。
“安裁臣是去接方坦之回來的,人死了,總得葬在家裡。”
寧小樓站在那,擡着頭看着月色:“可能你們覺得世界沒有那麼殘酷,可實際上,我所苦苦支撐的白勝君,每一天都是靠死人來維持的。可能是方坦之,可能是你們任何一個人,也可能不久將來就是我自己。百姓們想要的日子,是靠修行者不斷的拼死去保護的。”
“我知道也許以前你一定覺得我那麼自私,爲了一個魔的力量可以死那麼多人,甚至還想殺了你。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能死,不能弱。所有人都說白勝君的這片地方是淨土,仙師府的人手臂再長都伸不進來......可這是錯的,他們早就伸進來了,而且就在我身邊一點點的挖我的根基。”
“方坦之的死,不是意外。”
寧小樓將視線從月色上收回來,看着安爭。
“你們都不會理解,我每天在人性的善與惡之間掙扎的痛苦。”
安爭坐在那,眼神裡有了殺意。
寧小樓無視了這種殺意,因爲他不擔心安爭能殺了自己。
“秦關還在,這是方坦之死的最大價值。安裁臣去接他,但有人不想讓安裁臣把他接回來。因爲方坦之的屍體上,藏着一些秘密,一些齷齪之人不想讓我看到的秘密。他死於背後之傷......背後。”
寧小樓轉身:“我不想和你解釋什麼了,也沒必要和你解釋什麼。我明日啓程去秦關,你要跟着。”
安爭皺眉。
“他不能去!”
杜瘦瘦站出來:“他傷還沒好。”
寧小樓腳步停了一下,也沒回頭:“他只是傷還沒好而已,有的人卻已經死了,而我也在赴死的路上。”
“我去。”
安爭深吸一口氣:“我去把先生和大師兄接回來。”
寧小樓笑起來,有些滿意。
“是啊,應該去。”
可是隻有他和安爭知道,他帶着安爭只是因爲那狗屁的讖言。說什麼安爭是他的貴人,他帶着安爭就想逢凶化吉而已。
“之所以說你應該去,是因爲我發現有些墜落仙島的人也參與其中了。”
寧小樓加快腳步,似乎有些不喜歡這院子裡的苦寒。
就在這時候,安爭腦子裡忽然嗡的一聲,好像墜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他身邊所有人都消失不見,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空間變得靜止下來,連時間似乎都靜止了。白茫茫的一片,安爭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突然扔在雪地裡一樣,看不到遠方。
“是我。”
安爭的腦海裡傳來方坦之的聲音。
“不要太驚訝,當你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我大概已經死了十幾天。從秦關到燕城距離遙遠,所以我死之後,氣息要經過十幾日的漂流才能回到這裡。別想太多,這不是我死而復生的什麼跡象,只是想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但你卻是我最合適的傳人。”
“你看到了天外天嗎?我想你是看到了的,因爲我在你體內留下了一個東西,那是我對天外天的感悟。得世界之力越多的人越強大,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仙帝之所以是仙帝,是因爲他們掌控着某種力量的極限,也就是從這個世界上獲取最多的人。”
“世界就那麼大,我們拿什麼和仙帝爭?和仙宮那漫天神佛去爭?天下是他們的天下,所以我們爭不過的。於是我擡頭看,夢想在天外天。”
“那感悟會傷了你,甚至讓你痛不欲生。但當你能將這感悟變成是你自己的,你會發現,你的力量來源也變了。我之前看過你的體質,你本就不靠世界,你靠自身。然而即便如此,你在世界之中,靠自身又有什麼意義?世界在他們手裡,你在世界之中......”
方坦之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那樣懶散,似乎還有些不甘。
“我應該有個更像我的傳人才對,比如安裁臣更讓我喜歡一些。你才入門我就選擇了你,這真的有些草率了啊......當是我的私心就好,安裁臣不是一個可以揹負太多的人,而你不一樣。”
方坦之的聲音在安爭的腦袋裡如驚雷一樣,雖然語氣依然那麼懶散隨和。
“你,天生就該揹負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