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在大街上殺了人這件事,車賢國方面居然沒有人來過問。也許在車賢國的人看來,反正殺人的和死了的都不是車賢國的人,他們也懶得過問。
安爭他們回到驛站之後,發現幽國神會的人不在,趙國的金鱗衛也不在。倒是那幾個身穿黑色飛魚服的明法司裁決都在,站在窗口看到安爭進來的時候,有幾個人臉上帶着善意的笑容。
其實安爭看到他們的時候之所以傷感,不僅僅是因爲那身熟悉的黑色飛魚服。更主要的是,其中爲首的那個年輕人安爭認識,也熟悉。那個年輕人站在窗口對安爭微微頷首示意,安爭也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沒有讓對方看到自己眼神裡的傷感。
那個年輕人叫尹稚停,是當初安爭出去辦案的時候收留的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出身貧寒,父母早亡,但是人很精神而且很有正義感。雖然修爲上的天賦不好,可是因爲做事很機靈也勤快,所以安爭一直把他留在身邊。
看到了尹稚停,安爭彷彿就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那兩扇青銅門之中,安爭和前世的自己擊掌擦肩而過。
前世已經過去,現世已無方爭。
安爭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畢竟自己已經不再是方爭了,明法司的事自己雖然很心疼,但現在也沒有能力去過問。明法司的裁決都是國家之才,以安爭對聖皇陳無諾的瞭解,這些人是不會被拋棄的,肯定會有別的安排。
現在已經有一大部分人進入了軍方做事,雖然沒有原來那樣的強大的職權,可是最起碼是個安穩的地方。就算是想報復他們的那些人,也要顧及軍方的臉面。
那天,就是尹稚停急匆匆的趕回來,告訴他說聖皇傳旨讓安爭趕去燕國的。安爭甚至來不及安排一下,就趕往北方。
安爭一個人坐在窗口發呆,腦子裡一會兒是明法司的事,一會兒是許眉黛的事,一刻不得安寧。
杜瘦瘦和陳少白兩個人鬥嘴歸鬥嘴,用安爭的話說還真是臭味相投。兩個人看安爭心情不好,給了彼此一個眼神就同時離開了。不到半個時辰,這兩個傢伙勾肩搭背的回來,一副狼狽爲奸的模樣。
杜瘦瘦手裡拎着一大把紅柳烤肉,陳少白手裡拎着一大壺酒和一隻燒雞。
陳少白把酒菜放下,看到對面明法司那幾個裁決往這邊看着,他招了招手,指了指酒壺。那幾個人似乎是商量了一下,然後居然真的過來了。
安爭擡起頭看了看尹稚停身上的黑色飛魚服上繡着金線,說明他的地位又提升了。自己走的時候,尹稚停畢竟能力有限,所以安爭只是留在了身邊,但職務上很低。現在看起來,已經是千戶。
“你好。”
進門之後,尹稚停很客氣的打了一聲招呼。
安爭笑了笑:“你好,坐下一塊喝酒。”
尹稚停身上沒有大羲人那種特有的驕傲感。這肯恩和他出身實在太貧寒有關,造成了性子裡始終都有那麼一點自卑。可是如今畢竟已經是明法司千戶,在明法司之中也算是高級裁決之一。以往安爭在的時候,就算是再喜歡尹稚停,卻也不會把他提拔起來。因爲尹稚停的能力實在有限,修爲實在不高。
修爲不高還好說,可以在高位做些調遣分配之事。可是能力不夠,坐在高位上對於明法司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好,多謝。”
尹稚停在安爭對面坐下來,安爭忽然發現,在尹稚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些影子。他說話的腔調,他走路的姿勢,甚至坐下來的姿勢,都在刻意的模仿着那個時候的自己。就連眼神裡,都有一些似曾相識。
可模仿終究只是模仿,沒有安爭當初的神韻。
“你們是從燕國來的?”
或許是因爲覺得有些尷尬,尹稚停先開了口:“你們應該堤防一下幽國神會的人,他們似乎對你們有些友善。那個挑釁你的韓國世子,就是受了幽國神會的挑唆纔會去大街上攔住你的。我發現,他們還在和西羌國的將軍哈亞虎密謀什麼。”
安爭點了點頭:“多謝告知,我會注意的。”
尹稚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笑了笑,有些苦澀:“之所以冒昧的過來,是因爲我覺得你和我一位故去的朋友很像。當然不是容貌上相似,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吧。所以從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覺得有些親近。”
安爭也笑,掩飾住自己眼神裡的情感。
他很想告訴尹稚停,我就是你說的那位朋友,我就是大羲明法司首座方爭。可是這些話,是沒辦法說出口的。自己已經失蹤快六年了,尹稚停還沒有忘記自己,還在刻意的模仿着自己,足以說明他是一個重情義的人。
“可惜了。”
尹稚停又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當初他活着的時候,我沒能好好報答他。其實我也知道,他看不上我的。我修爲天賦不高,做事能力不足,他留着我,也許只是因爲覺得我可憐。我可能......身上都不配穿上大羲明法司的飛魚服。可是我敬重他,因爲他是一個值得我一輩子去敬重的人。”
安爭舉起酒杯:“爲你們之間的友情乾一杯。”
尹稚停把杯子舉起來,第三次一飲而盡。
“也許是因爲陌生吧,而且離開車賢國之後,我覺得你我之間也不會再有什麼交集。所以話說的有些多,也沒有什麼戒心,還請見諒。”
尹稚停道:“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告訴我一聲。雖然現在明法司大不如前,但是明法司這三個字,還是能讓很多人嚇得瑟瑟發抖。幽國神會,西羌國的將軍,在我眼裡也不值一提。”
安爭點了點頭:“多謝。”
其實明法司的地位降低,從待遇上已經可以看出來了。如果依然如以往那樣,怎麼可能住在驛站裡?必然是保護着親王陳重器住在孔雀城的皇宮裡,所以尹稚停的說法,其實有些自欺欺人。而這種自欺欺人,正是對明法司衰落的不滿和抗爭。
然而他們的抗爭,在聖皇陳無諾面前毫無意義。
“也算是一見如故。”
尹稚停舉起酒杯:“我敬你。”
安爭陪着把酒喝了,然後問:“我對大羲明法司的事其實很好奇,我想知道那位將方爭的首座死了之後,你們是不是也會受到牽連?”
“他不一定死了!”
尹稚停猛的擡起頭,聲音陡然提高:“沒有找到他之前,誰也不能確定他就是死了!”
坐在他身邊那個裁決拉了他一下,尹稚停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抱歉......我只是,只是不願意讓人提到他死了。”
安爭搖了搖頭:“沒事。”
尹稚停低着頭說道:“首座大人離開之後,我們的日子過的確實有些苦。但沒有關係,就算是他失蹤了,餘威仍在。那些想欺負我們的人,也要想想首座大人是不是真的死了。雖然已經過去六年,可弟兄們依然守着大人定下的規矩,兢兢業業做事。所以也不會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裡,那些人想動我們也沒什麼辦法。”
安爭心裡稍稍踏實了些:“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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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稚停道:“你似乎對首座大人很好奇?”
安爭擡起頭:“哦......普天之下,對於那個人突然叛逃的事,只怕沒幾個不好奇的。”
“叛逃?!”
尹稚停的臉色變得難看下來:“那是他忠愛的大羲!任何一個人叛逃,我也不相信是首座大人會叛逃。關於他的傳聞,都是你們這樣的人胡亂揣測,纔會讓他的名聲被侮!”
安爭微微皺眉:“這不是大羲官方的定義嗎?”
尹稚停的緊繃着的表情頓時有些萎靡,看得出來他眼神裡有些悲憤,有些矛盾,甚至還有些恐懼。那眼神太複雜,複雜到以安爭對他的瞭解也有些看不懂。曾經尹稚停是個很單純的年輕人,現在看來思想已經複雜了很多很多。
其實想想也沒什麼不對的,一個人經歷了很多事之後,當然會成長。就比如安爭,經歷了生死之後,雖然性格沒有發生改變,但已經不是原本那個過於剛硬的方爭了。
“謝謝你的酒。”
似乎是因爲太失態了,尹稚停準備告辭:“如果你們不是爲了孔雀明宮那個人那件事來的,那麼你們還是儘快離開車賢國吧。有些話我不能說明,只能告訴你,孔雀城裡未來不會太平,可能會死很多人。早些離開,不然可能會有無妄之災。”
安爭嗯了一聲,抱了抱拳。尹稚停也抱拳,然後帶着人離去。
杜瘦瘦感嘆道:“是個重情義的漢子,到現在也容不得別人說一句方爭的壞話。所以這也說明了,方爭這個人確實太強大了,令人敬重。他的強大不只是修爲上的,還有做人上的。從他的手下就能看到他的影子,只是誰能想到居然會是這也的結果。”
安爭覺得心情好了不少,笑着說道:“這個馬屁拍的不漏痕跡。”
杜瘦瘦:“你也知道,方爭是我從兒時到現在都沒變過的偶像。”
陳少白坐在那卻一直在沉思,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尹稚停的背影,然後搖了搖頭,似乎是若有所思。杜瘦瘦碰了碰他:“想什麼呢?”
陳少白低聲說道:“這個人心裡有事,不能說的事。他眼神太複雜了,這種複雜不是什麼好事。”
杜瘦瘦道:“人家和咱們又不是朋友,當然不會把什麼都說出來。”
陳少白還是搖頭:“不對勁,就是不對勁。雖然我還說不上來到底哪兒不對勁,但是尹稚停這個人......心思有些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