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

“四姐, 你可要忍住,千萬不能哭”,秋華豐撰緊手中的白幡, 側身低頭勸慰不停吸鼻子的秋梧桐, 也不知四姐怎麼了, 早起就見到她跪在奶奶棺木前嚎啕大哭, 明明前兩天還悲傷的很含蓄, 突然來這麼一下子……

“我……”

“你們倆快點啊,磨磨蹭蹭的!”

秋梧桐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不用看也知道又是秋華陽在催她和秋華豐加緊趕路。

擡眼一看, 果不其然,秋華陽一臉不耐的站在路邊, 皺眉望着她和秋華豐。

“知道了, 沒事的”, 秋華豐擺擺手,這貨又作了, 分明擔心兩人落在最後,偏偏又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那行,別落太遠跟不上大部隊”,秋華陽留下一句話,舉着白幡轉身前行, 距離兩人不遠不近。

“好的”, 秋華豐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四姐, 其實他還是關心你的, 他也只是偶爾不懂事罷了”, 秋華豐看着前方的背影說道,小時候大寶不懂事, 調皮搗蛋沒少連累四姐捱打,兩人關係一直不親厚。

長大了,有些毛病養出來卻不是那麼容易改掉的。

秋梧桐扯扯嘴角,不知道想笑還是想哭。

昨夜她忽然夢到了奶奶,早起纔沒忍住在棺木前大哭。

夢中是一件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秋梧桐小時候一去姥姥家就生病,但逢年過節還是得去。

“來,姥姥給你們發壓歲錢”,秋梧桐的姥姥萬氏笑呵呵的坐在屋內東側上首,衝着秋梧桐二姨的獨生子戴揚、秋梧桐兩人招手道。

秋梧桐的姥姥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馬氏是最小的女兒,上面兩個姐姐,大姐在外地,常年不在家,二姐跟秋梧桐姥爺一家住的挨着,同莊一前一後。

“快去!”秋梧桐的二姨推了一把戴揚,將他推向屋子中間,秋梧桐此時與他不相熟。

他才隨他父母從外省回來沒多久,秋梧桐聽姥姥講他學習很好,姥姥一直唸叨將來他能考好大學。

秋梧桐也被馬氏推了一把,藉着慣性秋梧桐向前走了幾步。

“哦喲,大乖孫來,這是給你的”,萬氏遞給戴揚一張二十的一張十元的。

“謝謝外婆!”戴揚轉身回了他媽媽身邊。

“梧桐,這是你的,拿好”,萬氏又遞給秋梧桐一張二十的,秋梧桐接過後眼巴巴的望着萬氏,不說話也不動彈。

“怎麼了?”萬氏詫異的看了兩眼秋梧桐,不知道爲什麼秋梧桐一直盯着她看。

秋梧桐揚起手中的二十塊錢,“爲什麼他的比我的多?”

秋梧桐話音一落,整個堂屋寂靜一片,所有人都將目光轉移到她身上。

“梧桐,回來!”馬氏嗔怪道,雖然她也心有不滿,但都是長輩的心意,她不能挑剔。

“我不!”秋梧桐倔強的回了一句,定定的站在那,非要等萬氏給她一個回答。

“這孩子……呵呵,他是男孩啊,以後他要考大學的”,萬氏理所當然道。

“我也要考大學的!”清脆的聲音仿若誓言一般迴盪在萬氏家的堂屋,秋梧桐舉着二十元的手像是在做神聖的宣誓。

“你是女孩,要錢做什麼?”萬氏收斂笑容,伸手就要要去摸秋梧桐的頭。

“女孩怎麼了?我不要你的錢,我不稀罕!”秋梧桐一把甩出二十塊錢,轉身飛跑出去,眼淚不自覺的掉了下來,她最討厭別人說她是什麼了。

從小父母就總對她說:“你是老大,你該讓着弟弟!”

“你是老大,你弟犯了錯是你沒看好!”

“你是老大,這活你不做還讓你弟做啊!”

“你是老大……”

現在居然又跑出來個什麼你是女孩,女孩怎麼了,女孩不是人啊?女孩活該低人一等嗎?

秋梧桐一邊哭一邊跑,不顧身後馬氏和秋老四的呼喊以及萬氏怒斥的聲音。

“你們倆也太慣孩子了,看看,什麼性子啊?”

“媽,我回去會好好管教她的?”

……

秋梧桐跑累了,走到路邊坐下,轉身發現家裡的大黑狗來福趴在她身邊。

挪挪小屁股,抱住狗頭嗚咽起來,“來福,你說是我想當老大的嗎?是我要做女孩的嗎?”

秋梧桐姥姥的三個女兒只有馬氏生了秋梧桐一個女孩,另外兩姐妹生的都是兒子,可是她姥姥就是不喜歡她,從前萬氏喜歡秋華豐,她以爲是因爲她是老大。

今日秋華豐沒來,來了個戴揚,她才知道原來所有的不喜歡都只是因爲她是個女孩!

抱着來福哭了半晌,秋梧桐擦乾眼淚,“來福,我們回家!”

沒多久,秋梧桐走回了家,兩地距離並不遠,又是秋梧桐獨自走過許多次的路,秋老四兩口子才放心她一個人跑路。

撥弄兩下大門上的黑鎖,秋梧桐帶着來福走向秋奶奶家。

大年初三,是出嫁姑娘回孃家的時候,秋梧桐的姑姑們一般是在秋老大家吃飯。

秋梧桐到的時候,秋奶奶自家在門樓裡擇菜。

“梧桐回來了啊,給奶奶帶好吃的沒?”秋奶奶對着垂頭站在她面前的秋梧桐調侃道。

秋梧桐嘴一癟,眼淚“嗒、嗒、嗒”的落下,滴在秋奶奶裝菜的朔料袋上。

“哎,梧桐,怎麼了?是不是你爸媽又怪你了?”

秋奶奶扔下手中的菜,起身攬過秋梧桐按在懷裡坐下,拍着她的背。

“奶奶的小梧桐,乖啊,等會奶奶就去抽你爸,別哭啊,眼睛哭腫就不好看了……”

秋梧桐不停的抽噎,聽到秋奶奶的話更是委屈的不行,下巴顫抖,一個勁的哭。

“小乖乖,奶奶狠狠打他給你出氣好不好,再哭眼睛會疼的”,秋奶奶低下頭用袖子給秋梧桐不停的擦眼淚。

“奶……呼……奶,嗝,奶奶,你……喜歡……女孩嗎?”秋梧桐擡頭小心翼翼的凝視奶奶的眼睛。

“喜歡啊,奶奶最喜歡小梧桐了”,秋奶奶抱着秋梧桐親了一口,也不顧秋梧桐鼻涕眼淚糊了她一嘴。

“可……可是,嗝,姥姥說……說我是個女孩,她……她給我二十塊錢,嗝,給戴揚三十塊錢,說他……是男孩,能考大學,嗚嗚嗚嗚……”

“這個老混賬,真……梧桐乖啊,咱不要她的錢,奶奶給你錢,女孩好,女孩也能考大學,別聽她胡說……”

秋奶奶一手攬着秋梧桐,一手從褲兜裡掏出個手絹包成的小布包擱在大腿上,一層層打開,裡面有一疊錢,小到一毛的、兩毛的、五毛的,大到五十、一百的,整整齊齊的卷在一起。

秋奶奶抽出最下面的一百元塞到秋梧桐中,“奶奶的乖乖,看,咱有錢,不哭不哭哈……女孩子多好,能穿花裙裙,能梳小辮子,奶奶給你梳小辮子好不好啊?”

輕柔的話語砸落在秋梧桐幼小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記。秋梧桐正要擡頭,忽然發現奶奶不見了,便大叫了起來,醒來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做夢。

接着,她就直奔奶奶棺木前痛哭。

然而,今日是奶奶的出殯日,路上是不允許哭的,秋梧桐只能使勁的憋着,心情低沉的吊在出殯個隊最後面。

秋華豐一路陪着她,可能是她倆落的有些遠了,秋華陽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他們。

秋華陽或許真的關心她吧,可是來自父母不平等的對待使得她對他生不起任何好感。

秋梧桐偶然間聽馬氏說過,她曾在生了秋梧桐後又懷過兩次孕,都是女孩,被她留掉了。

有時候她在想若她不是第一個孩子,恐怕命運會跟那兩個沒見過面的妹妹如出一轍吧!

從這方面來講,她也算投了個好胎,對吧?

雖然上學這麼多年,她成了個無神論者,但是她還是期盼人能投胎轉世,可以擁有下輩子,那樣奶奶說不定能投個好胎呢……

“四姐,你什麼時候回學校啊?”秋華豐看着秋梧桐情緒一直不在線,忍不住找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

“回學校啊,今天就不回了,可能明天。”

“你不休息兩天調整調整?你狀態不太好啊……”

“在家恐怕更不好吧!”

秋華豐一噎,不知道怎麼說了,他也不願意呆在家裡。

接下來兩人一路沉默跟着出殯隊走過幾個村莊又繞回莊子東頭的墓地。

墓地是在秋梧桐爺爺墳頭旁,準備合葬。

一羣人小心謹慎的將棺材用繩子捆好,然後插好粗木棍子,合夥擡着往挖好的坑裡放,旁邊有人指揮他們擺放方位事宜。

棺木下去以後,秋梧桐的爸爸和幾個叔伯拿起鐵鍬填土。

秋梧桐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點點的看着黑色棺木被掩埋,心裡空落落的。

“咱媽也算解脫了,辛苦一輩子,還沒來得及享福就生了病……”

秋老三忽然冒出一句話,引得秋梧桐側目。

“嗯,咱大(大是爸爸的意思)逃荒來的,那時候家裡真是窮,咱媽大半輩子都沒過過好日子!”秋榮哀傷道。

“你們下面的幾個還好些,我們前頭出生的……大丫頭是餓死的,咱媽這一輩子真不容易!”

“希望下輩子她能好好的!”

……

秋氏兄妹憶起了過往,秋梧桐凝神細聽,她與奶奶相處時好像聽說過她的爸爸曾經是個大官,被土匪害死了,奶奶家才落魄的。

其他的事蹟奶奶說的並不多,倒是一些奇異故事給她講過不少。

“咱媽牌打的好,長牌、天九、麻將什麼都會,老四、老五學的全,是吧?”

“嗯,老四跟着咱媽學的東西不少,除了打牌,醃菜、匝衣服、匝鞋墊子、鉤漁網等樣樣學的不賴!”

“醃菜大姐學的最好,我喜歡吃媽做的涼粉和醃辣椒!”

“咱媽戲唱得好,以前每逢廟會她都會去聽戲,戲迷一個。”

“咱媽用莛子(高粱杆)做出來的鍋蓋我就沒超越過……”

……

秋梧桐聽的目瞪口呆,她知道她爸會的那些東西,她在家見她爸做過,卻從未想到這都是跟奶奶學的,那爸爸釀酒和扎掃帚又是跟誰學的呢?

他們說的奶奶所會的其他東西她或多或少都接觸過,奶奶帶她去過廟會,端午給她縫製過香包、猴子等物,平時沙包也沒斷過貨。

奶奶醃的豇豆很好吃,醃辣椒、醃蒜瓣是秋氏兄弟的最愛,醃白菜什麼的秋梧桐不吃。

奶奶教她的長牌,她到現在也沒學會。

真不知道奶奶到底會多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