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的周家。
周尚義的眉頭,就沒有放開過。自從初三那天,多福早早回來報信,說少奶奶回來了。這個消息當時就把周家上上下下震暈了!而且,此消息也迅速地在平山村傳開,像一粒石子被投入平靜的池塘,過年的喜悅還沒有過,這震動就帶給大家更大的波動,比地震那次還要猛烈的波動!
是啊,雪見於平山村的意義,一直就是模糊又清晰,神秘又現實的。這種只能意會的含義,一直就紮根於鄉親們心中。上次雪見的離開,雖說周家儘可能的捂住了消息,但還是有三三兩兩的留言傳出。有人說,狐仙離開周家了,周家又要落迫了;有人說,周尚義後面的仙家和雪見是對頭,神仙打架,殃及周博;還有人說,周家嫌棄雪見是狐仙鬼怪,所以趕雪見出門,要周博另娶官家小姐。
流言所至,不管信與不信,雪見現在已不在周家,都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
以前常跟周家走動的那幾家,現在也不再密切,畢竟周尚義離開村子學徒時不過十二三歲,後來也就成親和長子出生的時候,纔回周家祭過祖,然後就是給周家兄弟蓋了大院大房,從此周尚義在平山村,就是一個神話傳說般的存在,一個發跡的故事而矣。
周家在平山村的地位,慢慢奇妙起來。自從大少爺周博現在常住安寧後,周家三郎成了周家唯一的“代言人”,也經常會有鄉親們過來“碰巧”遇上,問起他關於雪見的去向。三郎不擅說謊,只能說:“兄嫂的事,三郎不便多言。”
這天,三郎剛剛放下筆,搓了搓冰冷的手,就見他的小廝華文走進了進來,行個禮道:“三少爺,老爺派人過來請三少爺過去。”
“我爹那裡,還有何人在?”
“這個倒沒聽說。”
過來主屋,給爹孃和姨娘們見了禮,又與二孃見禮,見二孃坐在一旁,眼睛微紅着,只對着他略點了點頭。
三郎心裡一動,趁着坐下的空兒,小聲問道:“該不會大哥又惹到爹孃了吧?”如今家裡日子雖說比先前更富足,但歡樂卻是少之又少了。
“三郎來了,夫人,你且說說吧。”以前周家有什麼事情,都是周尚義同周博父子二人商量決議,最多加上夫人,但此次回來,各位姨娘也都有了話語權,此次更是連同他和二孃也被加入到了核心會議中來。“賢兒和學兒,如今也這般大了,又與那個……雪見相處久了,也一起聽聽吧。”
三郎沒想到會提起雪見,這個名字,自她走後,在周家更像是一種忌諱。
想到二孃的眼淚,三郎便忍不住問道:“莫非,是嫂嫂肯回來了!”因爲雪見回了安寧,從此周家不再安寧。大哥和四娘等人都是再不回來了。
“那倒不是,唉,雪見……雪見還是不肯回來。”
“想嫂嫂的脾氣,終是不肯同意大哥娶平妻纔是,如今她怎麼肯就這樣回來?”三郎其實挺佩服雪見的,從最開始的輕視漠視,到後來的感激感動,要說尊重尊敬,憑心而論,還是談不到的,但終有了一種相濡以沫的家人的感覺,這個大嫂,還是可以讓周家兄妹都認可的。直到她毅然決然的從自殺到離家,帶給周家兄妹的都是至今難以平息的震撼。
“學兒,你仔細聽着你的便是。”馮姨娘瞪三郎一眼,“老爺,其實傻子都看得出來,這雪見,是拿着肚子裡的孩子來要脅周家,不許博哥兒娶平妻呢。”
“……”雪見有了大哥的孩子?一定是昨天四娘派人回來通知的家裡人。涉及大哥房中事,三郎到底沒敢問出口,但卻忍不住道:“姨娘,依學兒看,嫂嫂……嫂嫂並不是這樣的人!她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但聰穎過人,是有大智慧的,而且個性你們也看到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拿……相要脅的事情來?”
二孃也道:“是呀,三弟說得極是。賢兒和嫂嫂相處日久,也算是相知了,她定不是這種人的!”
想到四娘又偷着派人給她捎來的信兒,說是雪見看着很不好的樣子,心下本來對雪見倔強的行動產生的不滿和不理解,現在也土崩瓦解,只一心地想去安寧探求她一番。
杜夫人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並沒有喝出來什麼味道,放下茶水,她道:“想來雪見肯回來,必是想清楚了,大順國可沒有正妻大着肚子,夫君還往裡擡平妻的道理。”如果是擡,也不過是擡個姨娘罷了。
三郎心裡否定着,不對,如果雪見真的如此想,應該是得勝的姿態敲鑼打鼓的住回平山村纔是,這纔是雪見的性格。如今這樣遲遲沒有回來的消息,只能說明她並沒有住在安寧周家,說不定只是住回了徐從安那裡纔是。
周尚義心裡也在罵着,這個大兒子真是越來越不孝了,這樣的大事,竟是沒有同家裡交待清楚,初三的時候,只派了一個小廝回來說雪見回來了,自己更一去不回頭。還是四娘等人跟着去了安寧,才知道雪見懷孕一事,這才又派了人回家報信的。
趙姨娘在一旁聽着大家左一句右一句,都說不到點兒上,不由問一句:“柳家小姐……可如何辦呢?”
“今天上午柳夫人還過來和我聊天,說到在周家住了這麼久,想着要回京城了,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讓我們儘早給雅彤那孩子一個交待。”
“雅彤那孩子,一向是個懂事的。”趙姨娘嘆口氣,道:“咱家人多嘴雜,雅彤那孩子又心累,想必早就知道周博私自娶親一事,但她一直不吭聲,就是知道雪見已走,所以裝作不知,給周家留個臉面罷了。”
說到這個,周家便一陣的嘆氣聲,開始不過想着雪見既然已走,那麼過個數月,周博娶柳家雅彤,就是順其自然的事情了,所以也索性裝聾作啞,全了大家的顏面,誰曾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雪見不僅回來了,還帶着周家嫡嫡親的長孫或者是長孫女。
“今天叫大家來,便是同你們商量此事。”
“雅彤姐,人真是極好的。”二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如果,嫂嫂可以和雅彤姐……”自己都是說的什麼話呢,二孃知道自己有些錯亂了。在她看來,若論登對,自然是柳雅彤更適合自家大哥,但是,她同樣也知道,大哥的心裡,如果真有雅彤,也不會私娶雪見爲妻了。她對雪見,其實始終是矛盾的。來歷不明的身份,與衆不同的靈怪,都讓她不放心,但是,拋開這些,她又是真心喜歡着雪見的,雪見的好,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的。
杜夫人道:“如今,如何對柳家交待,纔是大事。”
“依學兒的看法,事已至此,不如實話實說。”三郎道,“如果柳家小姐是個果然大度的,她必是肯再等一年,等孩子生下來,再談平妻一事;但如果柳家自恃身份,撕開臉退了這門親,對大哥,也是一種解脫。”
周尚義一拍桌子,喝道:“說得什麼混帳話!是咱們對不起柳家,柳家在京城也算有頭有臉,這樣回去,讓一個大小姐今後還如何見人?”
“學兒還小,說話難免不通人情事故。學兒,還不快些與你爹爹賠禮?”馮姨娘忙道。
三郎慢慢跪下,道:“學兒無狀,還請爹爹莫要同學兒一般見識,保重身體纔是。”
“起來吧,快起來吧。”杜夫人先出聲道,“這事原怪不得你,要怪也是要怪你那個不省事的大哥纔對。”
三郎重新落座,心裡卻突然升起來一個念頭,如果自己今後成家,必不納妾。雪見的故事中經常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棄,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想法,現在這念頭竟然擋也擋不住的在心裡瘋長起來。妻妾成羣,哪如一生一世一雙人?
最終,還是王姨娘道:“其實學兒說得也不無道理。老爺您先別急,您想,事情已然至此,實話以對,這是把選擇權留給了柳家。不管柳家如何決擇,咱們都聽憑吩咐便是。”
“四妹說得是。”
即使再不情願,周家總不能繼續瞞下去,錯上加錯吧。柳家是打是罵,周家只能聽着任之了事。
二孃見事情也算有了結果,便擡眼看看杜夫人,道:“娘,我想,我想明日回安寧,去看看嫂嫂。”
家裡出了這樣的事,還不知道柳家要如何發作,讓二孃這個時候去安寧也好,一來是可以避避鋒頭,二來可以替她們探聽一下情況。
杜夫人點頭道:“好吧,賢兒就去安寧幾日也好。安寧宅中只有四娘看着這幫猴兒,總歸是不讓人放心的。”
二孃連連點頭:“知道了,娘,那賢兒就先下去收拾東西,然後和柳家姐姐打聲招呼。”
“到了安寧,有什麼地方需要家裡幫忙的,你直管派人回來開口。”
“知道了。那賢兒告退了。”
三郎見機,也和二孃一起退了出來。出來見烏雲遮了半個月亮,夜風凜冽,讓人心裡涌起來莫名的傷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