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丘得八姐警告,知道前途險峻,又聽小妮娜說及某人如何恐怖。李虎丘老於江湖,深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情,沒有把握可不能幹。
李虎丘告訴妮娜自己去打個電話,小姑娘慘然一笑,說了聲好。李虎丘起身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妮娜便起身追上來,從身後緊緊抱住了他。“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小姑娘力道驚人,李虎丘竟一時不得掙脫,妮娜抱的很緊,似落水垂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李虎丘抓住她的小手,轉過頭面帶微笑問道:“你之前還叫我快走的,忘記了?”妮娜微微一怔,隨即鬆開手,垂首道:“是啊,你還是快走吧,我不要連累你,你已經救過我幾次了。”口氣裡卻難掩失落悲傷。
李虎丘笑眯眯看着她,他自然不會將小姑娘棄之不顧。李虎丘的風流起自骨子裡對女兒家的溫柔愛護之心,有時候這愛護關心只是出於本能,未必真存了多少綺念。俠盜風流,憐香惜玉,天性使然而已。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天性大約跟他幼年時多受燕子姐照顧有關,他總見不得女孩子受委屈。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火車還得八小時才能到燕京,我放走的那兩個人都靠不住,剩下的這段路肯定會不好走,爲了預防萬一,我得找一個朋友來幫忙,所以要去打一個電話,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很快會回來,放心,除非你爸爸來接你,否則,誰也休想從我手中把你帶走。”
妮娜怔怔看着李虎丘,藍汪汪的大眼睛裡早波光粼粼。李虎丘輕輕爲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了聲沒事,我去去就回。轉身出去打電話。不大會兒,果然去而復返。妮娜見了,欣喜的撲過來,卻停在他面前,雙手背在身後,點點頭,臉兒紅紅的,道了聲謝謝。語氣神態跟之前的天真無暇楚楚可憐相比又多了些嬌羞和矜持。
列車開進德州車站,李虎丘早約好尚楠在此匯合。下了車,李虎丘帶着妮娜徑直來到車站附近的一家名爲老六扒雞的飯店。多年前,他跟郝瘸子出門幹活兒時,就曾多次路過德州,知道這裡的扒雞非常好吃,尤其是這家老六扒雞,以家傳秘方精製,味道尤其地道。
李虎丘和妮娜在一樓找了間臨窗的雅座坐定,忽聽外間有人大聲說話,李虎丘探頭看一眼,只見一名男性服務員正垂首站在老闆娘面前,大聲講話的正是老六的媳婦,李虎丘過去多次光顧過這家店,所以認得那是老闆娘。這本是尋常事,李虎丘見無異常便縮回頭,向服務員要了一隻扒雞和幾個炒菜,便在這裡靜靜等待。尚楠是打的過來的,這個時候應該還在路上。
扒雞是現成的,女服務員先端了來,一上桌,色澤誘人,香味撲鼻,李虎丘叮囑妮娜慢點吃,他自己卻一口不吃,警惕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
從下車的一刻起,他便感覺到有人盯上他們了。那個人很伶俐,以李虎丘的本事居然讓他跟了一路仍無法確定跟蹤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他是憑絕頂宗師洞察周圍的勢察覺到有人跟蹤的,雖然無法鎖定跟蹤者,卻能確認定然有人在暗中窺視自己,企圖對他們不利。
雅座的門被推開,剛纔被老闆訓斥的男服務員後背在前倒退着走進來,手中端着個大食盤,進門後身形一轉,手中菜餚剛好躲過落下的門簾。整個動作連貫自然,正是飯館服務員上菜時常用的,這人身形步伐行爲舉止上看不出絲毫可疑之處。服務員衝李虎丘微笑致意,道了聲您的菜齊了,將一盤盤菜餚擺上桌後,轉身便走。從頭到尾,除了進門時看到妮娜微微愣了一下外再沒有多看妮娜一眼。李虎丘目送服務生關門離開,凝眉沉思片刻,想不起有何可疑之處,暗忖:難道是我多心了?
菜香陣陣入鼻,妮娜食指大動,暫時拋卻了憂愁,拿着勺子悶頭吃的正香。忽然擡頭見李虎丘沒動筷子,停下來問他爲什麼不吃?又將勺子放到碗裡,說你不吃我也不吃。李虎丘一笑,拿起筷子夾了兩口菜,妮娜這才欣然拿起勺子繼續埋頭苦幹。
飯菜很可口,李虎丘卻頗有些食不知味,那個跟蹤的高手來歷不明,令妮娜驚懼不已的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也未得知。正思躊間,雅間門又開了,還是那個男性服務員,手中端一碗湯。李虎丘擡頭看他一眼,道:“你走錯房間了,我們沒點什麼湯。”
服務生微微一笑,道:“不會錯的,就是你們。”
李虎丘面色微變,只見服務生看了一眼腕錶,道:“時間到了,你怎麼還不倒下?”
李虎丘吃了一驚,猛然一陣頭暈襲來,頓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暈暈乎乎倒了下去。服務生輕搖食指,道:“倒也,倒也,你若是賊中之王,我便是騙中魁首,任你精似鬼,也難逃我的巧計奇謀,你從車站過來這一路上我早安排了幾個人分段監視你,而我早等在前頭,就看你在何處落腳,你江湖經驗豐富,武藝高強又始終保持高度警惕,我故意安排這裡的老闆娘訓斥我給你看見,讓你深信不疑我是這裡的服務生,你怎麼也想不到我這服務生只是友情客串的吧?”說罷哈哈一笑,對外面人吩咐道:“進來,把他們兩個帶走。”
李虎丘暈乎乎慢慢醒轉,微微挪動身體,發現自己渾身被捆綁的似被八爪魚抱緊,他默運氣血感受了一下繩子的結實程度,是牛筋繩。又用手摸了摸打結的部位,不由面露困惑之色。緩緩睜開雙眼打量四周,這是一間只有一扇窗的小屋,大白天開着燈,唯一的窗戶被遮擋的很嚴實,地面很潮溼,屋子裡有一股子腐朽的味道。在他前方兩米遠的地方擺着一把椅子,妮娜雙眼被蒙正坐在那一動不動。耳中忽然傳來腳步聲,李虎丘摸了摸那個連普通小賊都困不住的繩結,心中一動,閉上眼佯裝昏迷。
門一開,那裝扮服務生的青年走進來,看一腕錶道:“還有一個小時這兩個人就會醒來,老頭子和那兩個洋鬼子快到了,你們說說咱們該不該把這倆人交給他們?”另有三人與這青年一起走進來,聽到他問話,三人面面相覷誰也沒答腔。問話的青年一聲嗤笑,又說道:“門子裡的規矩,底下人做了買賣所得上交三成,但那個老頭子仗着門子外的勢力何時遵守過這個規矩?洋鬼子爲這兩個人開出了大價錢,老頭子跟咱們說價錢時,一張嘴就砍掉了一半兒,等咱們幹完活兒,還得再交給他一半兒,這他孃的是什麼道理,咱們幾個辛苦幹活兒,他他孃的坐地分錢,還得拿大頭,憑什麼?”
這次三人有了反應。其中有一人吐了一口唾沫,罵道:“我去他媽的,這個老吸血鬼,給他個球!陽哥,你說句話,你想怎麼辦咱就怎麼辦。”另外兩人見有人帶頭,立即隨聲附和。被稱爲陽哥的青年一指地上躺着的李虎丘,說道:“據我所知,這小子來歷很不簡單,就算是老頭子的靠山在人家面前也不過是個小螞蟻,咱們爲了門戶把他給坑了,萬一有一天這件事泄露出去,你們說老頭子會怎麼做?到時候誰會成爲那隻替罪羊?”
其他三人聽了,神情頓時由怒轉憂,還是剛纔說話的那人先說道:“陽哥,你說的太對了,這小子在哈城幫李援朝幹垮了宋三爺,這件事兒江湖道上早傳開了,他犯了那麼多大事兒,不僅沒蹲笆籬子,反而跑到燕京做起了古董買賣,聽說都是李援朝在背後使勁兒,那李援朝是什麼人?咱們那個老頭子交的朋友能跟人家比?這事兒不能幹!”
另一人出聲道:“瀋陽,我們哥幾個從兩年前跟你一個組到今天賺到的可也不少了,這裡邊兒你的貢獻最大,我們打心眼裡感激你,也知道你看不上門子裡那些人的作爲,但今天這事兒咱們最好還是慎重些,畢竟老頭子不好惹,而且那筆錢也不是小數目,就算是被老頭子拿去了大頭兒,剩下的也夠哥幾個每人分上二十個,拿到這筆錢,咱們至少可以回家窩幾年,順利的話做點小買賣,說不定這輩子就不用再出來幹活兒了。”
這叫瀋陽的年輕人點點頭,說道:“茂名大哥說的也在理,但如果我非要這麼做呢?”
三人之中一直沒表態的那個人和叫茂名的那人相互對視一眼,同時微微點頭。茂名沉聲道:“你跟大軍兩個入門時都是我帶出來的,你們有幾斤幾兩我最清楚不過,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不想傷和氣也不行了,老頭子的話我們哥倆兒不敢不聽,那就只好對不起瀋陽你了。”
大軍想要上前動手,被瀋陽一把拉住,笑道:“我們倆的底細茂名大哥的確心中有數,不然老頭子也不會安排你跟我一個組,他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用我不過是看上了我這顆腦袋,不過,茂名大哥你想過沒有,這兩年咱們在一起幹活兒,可曾有過一次失手的?要知道咱們做的買賣,目標可都是人尖子,你可知其中緣由?”
茂名皺眉沉思片刻,搖頭道:“瀋陽,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看在這兩年咱們在一起發財的情分上,我就當你剛纔那些話沒說過,否則得話,就別怪做哥哥的絕情了。”
瀋陽輕輕搖着手指,脣角微微向下,道:“不是萬不得已,我真不想這樣對你,因爲我覺得在詐門裡,你是少有的還有一點人性的人,但你真不該對老頭子這麼忠心,我告訴你,過往兩年咱們之所以無往不利,只有一個原因。”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頭說道:“因爲我從來不做無把握的事情。”
茂名已經亮出匕首,大軍深知瀋陽打架從來不是強項,忙攔在瀋陽身前,同時亮出了腰間的短棒。瀋陽探手一拉他,笑道:“我都說了不打無把握的仗,明知道他們兩個比咱倆厲害,又對老頭子忠心,我沒有後招的情況下又怎麼可能跟他們攤牌?”頓了頓,揚聲道:“賊王老兄,地這麼潮,你也該躺夠了吧?”
一語驚人,其他三人同時變色。大軍是驚詫,茂名和那人則是震驚和恐懼。三個人六隻眼瞪得溜圓,眼睜睜看着中了迷藥被捆綁的糉子似的李虎丘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到瀋陽面前,伸手道:“盜門棄徒李虎丘。”瀋陽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道:“詐門敗類瀋陽,情非得已,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請你來。”
李虎丘道:“你算準了我會幫你?”
瀋陽點頭,篤定道:“我暗中留意你的事情很久了,宋三的事情我很清楚。”
李虎丘道:“宋三是我的朋友,而你,嚴格來說應該算做我的敵人。”他用食指輕輕撓了撓額頭,道:“我出道這些年,還從沒栽過跟頭,你是第一個騙到我的人。”
瀋陽道:“我希望你是最後被我騙到的人,而我的願望只有你能幫我實現,我認爲你一定會幫我。”
“爲什麼?你就這麼自信?或者說這麼相信我?”
“我知道你爲了宋三臨死前的遺願親手殺了一個大人物的長孫,不管是爲了義氣還是爲了你自己,你都必須幫我。”
李虎丘不置可否,道:“能說的再具體些嗎?”
瀋陽道:“我能幫你解決詐門老頭子的威脅,你已經泄底,老頭子爲了錢會發動詐門全部的力量對付你,我有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李虎丘微笑點頭道:“所以咱們兩個必須聯手,好吧,我不得不欽佩你的膽識和智慧,那個侮辱我賊王名頭的繩釦是你故意留下的?”瀋陽道是。李虎丘又問:“你故意把我扔到地上受潮氣薰陶,可以讓我清醒的更快些?”瀋陽聳聳肩,嗯了一聲。
叫茂名的中年人和另一個人已萌生退意,正悄悄往門口湊。李虎丘卻似未看見,繼續問道:“能告訴我是什麼樣的人在找她嗎?”瀋陽看一眼昏迷中的妮娜,道:“是兩個外國人,講的不是英語,其中一個金髮碧眼身材魁梧,另一個黑頭髮,又瘦又小,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是毛,他們開出了大價錢找她。”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那個人脖子上有個項圈,是被另一個人牽着走的。”大軍又加一句:“他吃東西的時候連骨頭帶肉全吞肚子裡。”
李虎丘舉步往門口挪了一下,剛好擋在茂名和另一箇中年人身前。繼續說道:“你剛纔說老頭子和那兩個人一會兒就能過來?”
瀋陽搖頭道:“那是我有意試探他們倆才說的,老頭子這會兒正領着兩個洋鬼子去了另一處落腳點。”
茂名和同伴對視一眼,二人同時發力衝向門口,二人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已對準了李虎丘。
砰砰兩聲,兩個人一起倒下,李虎丘收回踢出去的右腿,道:“說吧,你有什麼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