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在桌上一拍，被稱作偃師的李澤楷弓背站起，也不去管熊霸天那一方情況如何，只是緊緊盯着這位三姨娘，右手隨意向前一抓。
對方掌上明明沒有任何內力真氣波動，平淡無奇。
紅葉卻是如炸汗毛，心絃一緊，無暇多想，足尖點地，纖細腰身一擺一擰，借勢橫向掠去。
有意無意地，她沒有去尋被黑衣人圍在當中的熊霸天，而是直直奔向裴文德而去。
見其動作，李政楷嘴角掛起一絲不屑冷笑，身形不動，只是手腕一翻，再次隔空抓向此女身形。
“有偃師者，縛草作人，以五采衣之使舞。王與美人觀之，草人以手招美人，王怒。”
打量着那幾名黑衣人神態氣度，裴文德若有所思，心中默唸。
《列子》與《周穆王傳》他都看過，知曉這偃師大概是什麼意思。
輪迴空間中極少有契約者會像他這樣公開真實名姓，以免泄露在現實世界的身份，被輪迴空間中結下的仇家找到痕跡。
故而除去得自輪迴空間，獨一無二的編號外，爲了方便交流，契約者往往還有另外稱呼花名。
有些或許只是自己隨意取用，並無實質含義，然而更多卻從一定稱呼上反應出契約者的某些特質。
比如說熊霸天中的“熊”之一字，顯然源自他生前所修拳法以及當下的種族血脈。
偃師怕是也與他的技能職業等信息相關。
“莫非這幾個並非真人，而是所謂的傀儡人偶不成？！”
裴文德搖搖頭，這幾個黑衣人雖然沉默寡言，而且忍耐力匪夷所思，但身上血氣以及偶然流露出的情緒念頭卻是做不得假，確確實實是活人無異。
紅葉飄搖身形忽然一滯，在裴文德身前咫尺處停下。
這位三姨娘來不及開口，只是以目光向裴文德示意求援。
裴文德收回思緒，眉毛一挑，步伐輕靈向前。
與這個面色冷淡卻自有一股天然嫵媚妖嬈之意的女子拉開距離。
斷念炸起，飛掠出鞘。
裴文德手臂一轉，並未真正握實劍柄，始終與其保持半尺距離，以臂帶劍，在身前劃過一個飽滿圓圈。
手腕翻轉，反向又是一道圓圈畫出，只不過比起方纔那道要更大一些。
五指一張，裴文德真正握劍。
來不及體會那種與憑藉氣意駕馭飛劍時截然不同的充實感覺，裴文德簡簡單單一記直刺。帶動着大小兩圓一道向前。
氣機牽引下，空氣中細微氣流緩緩涌來，匯聚成一道模糊渦旋。
渦旋中心，卻是格外明晰，如井幽深中有一點劍光閃爍。
大汗淋漓，浸溼輕薄衣衫，春光隱約，顯然方纔這位三姨娘已經一身真氣催動到極致。
紅葉周身一鬆，明白自己徹底脫離李政楷的無形禁錮，前行數步，與裴文德並肩而立，感覺徹底安全下來，手指點向臉色徹底陰沉下來的李政楷，放聲大笑，臉色暢快無比。
雖然沒有言語，但動作神情卻是將心中所想表露得明明白白。
收回斷念劍，裴文德反手一揮，劍鋒橫向，在空中停滯片刻。
長劍在瞬息間起伏三次，力道不斷疊加。
裴文德隨手一揮。
紅葉的歡快笑聲，戛然而止，中斷在喉嚨當中。
砰然一聲過後又是一聲。
裴文德一劍將對方拍飛出去，撞開木門，狠狠墜在地上。
推開屋門，紅葉緩緩走進書房，伸出舌頭將嘴角滲出的血跡舔舐乾淨，因爲過於安靜隱忍，反而有些可怕。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試圖靠近裴文德，站在稍遠位置，拉開距離。
扭頭看一眼衣衫破裂出數道大口子的紅葉，裴文德拄劍於地，微笑道。
“若有下次，我可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看着紅葉遭遇，李政楷哈哈大笑，臉上陰鬱一掃而空，雙手按在桌面上。
他已經可以確定熊霸天幾人關係確實和尋常契約者小隊不同。事態未必有他之前想象得那麼麻煩。
在弄清楚之前，倒也不必忙着給黑衣人下令繼續圍攻熊霸天。
局勢一時安靜下來。
“雖然我不認識這個巨鯨幫主是誰，但他既然被紅葉那個女人稱作偃師，應該是就職了類似傀儡師一樣的職業。”
事不關己，和尚面色平淡，手指依次點過四名黑衣人，低聲給一旁的青葉的講解其中奧妙。
“這幾個傢伙除去修煉了武功外，應該還接受了一些改造，看樣子是偏向於防禦，耐力和恢復力方面。體質和正常人有所不同。傀儡師是通過牽絲線來控制木偶的，如果我沒看錯，在一定限度內，他們應該可以藉助牽絲線化解甚至互相分擔傷害，未必有多厲害，但卻是很難纏。最是剋制那些攻擊力不夠的契約者或者劇情人物……”
“牽絲線？！”
青葉擡頭眯眼，忍不住皺起眉頭，疑惑不解道。
“牽絲戲我是聽說過的，可是我沒看到這幾個人身上有這些東西……”
“傀儡師這類職業出了名的有錢和敗家。”
和尚解釋道：“李政楷手上的牽絲線沒有實體，肉眼根本看不見。已經不算普通神兵利器，而是一件法器了。你感知不夠，自然察覺不到。”
和尚暗自嘆息一聲。
這幾人武功是徹徹底底的刪減速成品，無論根基和玄妙都遠不如精通魅影神功的湘西四鬼。
如果不是有這件法器作用，單憑一個普通軍陣，在這個武俠世界裡面他們是不可能做到互相分擔傷害的。
“剛纔那個女人就是被李政楷用牽機線綁起來，所以才動不了。”
和尚已經點明關鍵，回憶方纔畫面，青葉立刻明白過來。
裴文德是出劍斬斷了那些看不見的牽機線，所以紅葉此女才能擺脫束縛。
輕啐一口，青葉惡狠狠道：“裴文德就不該出手，這女人不是一身東瀛武功，就該讓她和那個偃師好好交流一下繩藝……”
雖然名字彷彿，但兩人關係卻委實稱不上友好。
能夠親眼看到實力在自己之上的對方出一回醜，她心中莫名有一番快意。
她聲音雖然輕微，不過契約者經過輪迴空間強化後耳目遠超常人，將她下意識的自言自語聽了個清清楚楚。
除去裴文德外，房中其他契約者臉色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紅葉再不能維持平靜，怒氣衝衝，咬牙切齒道：“你再說一遍？！”
好在她知道眼下局勢微妙，實在不適合再內訌一場，讓李政楷這個外人看去笑話，才強忍着沒有動手。
話一說出，青葉就覺失言，訕笑一聲，悄然縮回和尚這個同盟身後，轉移話題問道：“裴文德能夠斬斷牽絲線，你能不能？”
和尚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頭。
憑藉着天賦感知和“心眼”技能，對於李政楷的牽絲線他或許“看”得比裴文德還要更加清楚。
只是這些牽絲線介於虛實之間，全憑作爲主人的偃師心意氣機操控轉化，他在符籙，防禦上還算擅長，但不像裴文德一般練有劍術，可以用劍氣斬斷這些無形牽引之力，最多不過不過保證自己不被這些牽絲線纏上去就是。
更何況裴文德剛纔的劍法也有玄機，不是單純用得蠻力。
只是青葉根本連牽絲線存在都感知不到，和她說這些沒有任何用處。
“這女人說得其實也有些道理。大家都是契約者，之前也沒過節，實在沒必要打打殺殺。”
將斷念劍主動收起，裴文德對着紅葉方向輕擡下巴，然後轉頭看向李政楷，淡淡道：“還是先聽聽她有什麼打算再說，如果談不攏，到時候再動手也不遲……”
裴文德這話其實與紅葉方纔所說並無差異。
不過紅葉先是違背了先前與李政楷之間“互不干涉”的約定，然後又想借助熊霸天幾人的實力逼迫對方同意，態度凌人，令其不能同意。
裴文德雖然看似熊霸天等人站在一方，但身份卻是隱然獨立其外，他作爲第三方說出的話自然更容易被李政楷接受。
當然，歸根結底還是他挾着斬斷牽絲線的銳氣而來，已經顯露自身實力的他自然有這個底氣。
“這樣也好。”
以手扶額，沉思片刻後，李政楷點點頭，重新坐下。
黑衣人自然而然從熊霸天身邊離開，復歸其位。
“大家都是契約者，那個什麼‘互不干涉’只不過是口頭約定，根本當不了真，這一點你和我應該都很清楚。之前不過是因爲這個世界夠大，而且我們進入這個世界的時間點太早，主線劇情還沒開始，不值得相互爭鬥損耗而已……”
看一眼身形同時降落下來的熊霸天，紅葉心中大定，滿臉怒氣煙消雲散，頭髮向後撩起，掛起笑意。
“不過我們進入進入這個任務世界這麼長時間，你都沒有向外擴張，只是安心盤踞在巨鯨幫中，就連烏丸和那個假利秀公主進京你也沒有摻和，就有些奇怪了。”
李政楷面色不變，對於紅葉的說法並不否認。
“其實我大概猜得出來你的打算。你是想借助段天涯這些劇情人物清洗重組整個巨鯨幫，將柳生家，伊賀派勢力一併清除出去，方便你掌握整個巨鯨幫。只不過我有些想不通，你繼承的這個身份畢竟是巨鯨幫主，名正言順。如果你親自和柳生但馬守合作，應該那個李長老要更有價值，他們未必不會答應。”
紅葉聲音一頓，將聲音中的疑惑驅散，視線從李政楷移向他身後的黑衣人，繼續說道：“你職業是偃師，怎麼，這裡面的土著也可以作爲傀儡被你帶出這個任務世界？”
“不止這樣。”
重新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李政楷舉起一根手指，輕輕搖晃，悠悠然道：“在任務時間結束之前，如果輪迴空間判定我對巨鯨幫的掌控程度達到一定限度和時間後。哪怕我從這個任務世界離開，輪迴空間也默認我作爲一幫之主的身份，可以隨意召喚其中的幫衆投影到我身邊。”
李政楷補充上一句，“這種召喚是永久性的。”
熊霸天等人對視一眼，彼此瞭然。
換言之，整個巨鯨幫成爲了對方的實驗室，無數幫衆都可以作爲對方製作傀儡人偶的原型。
單單上面累積的經驗，磨練出來的技藝，就可以讓對方將偃師這個職業推進到更高層次。
更何況偃師這類職業實力高低本來就和傀儡的數目息息相關。
確實不值得在其他任務上分心。
裴文德眉頭微皺，手指摸向斷念劍柄。
他之前所接的“華山存續”任務，倒是和李政楷眼下這個任務有些類似。
只是雖然眼下看不出來這幾名黑衣人具體有什麼不妥之處，但裴文德從心理上天然抵制這些改造成傀儡人偶的做法。
雖然他也清楚這些幫衆自被召喚出來後就只是一道法術投影，類似於契約者的數據化身體，不會有情感記憶，算不上活生生的人。
“所以我是絕對不可能和那些伊賀派，柳生家聯手的。”
李政楷聲音也是有些可惜，“他們勢力太強，到時候很容易主客異位，達不到輪迴空間劃定的界限。”
“不單單是這樣。”
看着掛滿牆壁的書畫，李政楷搖搖頭，繼續道：“我繼承的這個人實在太過廢物，雖然武功不差，又有名分，可是之前在這些東西上花費了太多心思，不理幫務，副幫主和其他長老，舵主其實樂得如此，可以搶佔地盤利益，沒有幾個真正從心底認可他這個身份，有名無實。”
熊霸天點點頭，徹底明白了李政楷計劃。
顯然他是要韜光養晦到底，甚至放任那位名義上的叔父聯手柳生但馬守排除異己。
等到時機恰當，再借助段天涯等人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巨鯨幫固然會因此元氣大傷，但是他卻可以真正意義上地掌控整個幫派。
他只要按照劇情主線發展就可以收穫最大成果，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巨鯨幫之外的地方，也不會試圖干擾劇情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