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先生……”
將沉沉睡去的段天涯交由上官海棠繼續照料，柳生飄絮推門而出，兩隻大袖輕盈搭在雕花欄杆上，側頭看向右手邊的裴文德。
拂曉的清風撩動髮絲，帶來一股清新爽快之意，細嫩絨毛在晨光中依稀可見。
雖然難掩一臉疲倦之色，但柳生飄絮兩隻眼眸卻是越發明亮，神采奕奕。
視線在裴文德腰間一掠而過。
柳生飄絮身爲被挾持的人質，而且身懷上乘武功，裴文德自然不會讓她持握刀劍一類兵刃，她那柄扶桑刀如今替補了鳳血劍的空缺，與那口龍紋長刀交錯疊放，隨意掛在裴文德腰間。
柳生飄絮輕聲開口，嗓音清柔。
“段天涯傷勢復原後就要和飄絮決鬥以分生死，此事因君而起，文德先生何以教我？”
“你不想殺天涯兄？”
裴文德收回視線，悠然轉過身來，背倚欄杆，肘部關節落於其上，雖是問句，聲音略略提高几分，卻並沒有過多驚訝。
裴文德思索片刻，忽然說道：“飄絮小姐與雪姬一母同胞，必定十分相似。”
“家姐人品溫柔，才情容貌更是遠勝於我。”
柳生飄絮搖搖頭，方纔澀聲答道，聲音雖然平穩，但情緒極爲微妙複雜。
裴文德身形微向後仰，十指交叉於腦後，答非所問。
“天涯兄乃是至情至性之人，我看他方纔將你與雪姬小姐混淆，如果你們二人對上，只怕他是狠不下心腸向你出刀的。”
“文德先生好像並不在意誰勝誰負……”
沒有正面迴應裴文德猜測，柳生飄絮反問道：“既是如此，閣下又何必冒險激怒家父帶我來爲他療傷？”
裴文德恍若未覺，只是伸出手指在身前虛畫一道。
柳生飄絮卻是驟然明白過來，視線隨着裴文德指尖而動。大爲不解。
“你是想說這一次出手後，你們之前的關係就算兩清，徹底劃清界限。之後他是生是死全然和你沒有關係……”
柳生飄絮皺眉喃喃，從情理來看，她不認爲能夠這麼輕易就把關係情感釐清了斷，也不覺得裴文德能夠做到如此絕決，這和他之前表現大爲不同。
可是偏偏，冥冥中的本能又讓她覺得裴文德確確實實是這樣想的。
這種矛盾反差，讓她疑惑，也讓她好奇。
裴文德手臂下垂，手指輕輕敲擊劍鞘，不自覺挺直身形，認真打量起近在咫尺的柳生飄絮。
柳生飄絮自幼習武，內力精純，感知過人本是常理，但是她只是憑着一個動作便將裴文德隱於心底的想法猜出七七八八，還是大出裴文德預料。
要知道就算一旁與他有着微妙聯繫的嶽靈珊也不過勉強出是喜是怒來，想要像這樣精準細微萬萬不能。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聰慧的可以解釋，而是近似於佛家所謂“他心通”的神通。
只是原作品中，柳生飄絮或許稱得上心思機巧縝密，但遠沒有達到這種近乎妖孽的靈覺。
“莫不是輪迴空間感覺聚集在巨鯨幫這個節點的契約者過多，所以才特意在某些方面加強了這些劇情人物的隱性實力，以便維持相對均衡態勢。”
裴文德如是想到。
這似乎是目前最爲合理的猜測。
裴文德不自覺皺起眉頭，如果真是這樣，劇情發展勢必要多出許多變數波瀾。未必會按照契約者勾勒的輪廓進行。
不說其他，單單就那個柳生但馬守宗矩而言。裴文德對他所說，句句爲真，但卻來自契約者出身的那個現實世界中的柳生新陰派，與這個類似依託小說家而成的虛幻世界大有不同。
最起碼這個世界的柳生家就只有“殺神一刀斬”與“碎骨掌”這兩門極重殺伐的武功作爲絕學，而沒有所謂的“活人劍”、“無刀取”的說法，柳生但馬守年紀已大，秉性難移。
想要逆反數十年的心境，難度之大，不在那些手上沾滿殺戮的強盜卻幡然醒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來得容易。
更有這個世界的無形界限壓制。
然而裴文德猜測若是爲真，說不定對方當真能夠從裴文德話語中領悟出什麼來，使得自身武道更進一層，達到剛柔並濟，隨心所欲的無礙之境。
“本來以爲他心志已亂，不足爲患，現在看來說不定就是我親手造就了一個大敵出來。”
裴文德啞然。
搖搖頭，將這種無益想法從腦海中驅逐出去，裴文德再次定睛看向柳生飄絮。
縱然柳生但馬守武功又有進境，裴文德也不是太過忌憚。
柳生飄絮卻是不然。
不說她武功如何，單說她似乎能夠看穿自己心思，這種毫無遮掩的感覺就讓裴文德或者說任何人都會如芒在背，不由生出殺心。
感受到裴文德情緒，嶽靈珊腳步輕移，與裴文德隱隱形成夾擊之勢。
只不過她劍未出鞘，而是擡頭看向裴文德，等待他做出最後決定。
瞬間氣氛凝重起來。
柳生飄絮聲音戛然而止，光潔下頷微擡。
只是一眼，她便明白了自身處境。
其實她也頗爲有些茫然，不知爲何自己心中方纔會突兀生出那些念頭，然後向來伶俐敏銳的她居然會當着二人面鬼使神差地將其挑明。
不知過了許久，裴文德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對着嶽靈珊暗暗搖頭。
嶽靈珊如釋重負。
她雖然與裴文德性命相系，但並非傀儡人偶，而是有着自身獨立情緒想法。
她願意跟隨裴文德，除去想要有一日能夠返回出身世界外，也是因爲裴文德所行所爲，並不違揹她心中俠義二字，否則哪怕輪迴空間在其魂魄中布有禁制，也不會助紂爲虐。
嶽靈珊雖然不太清楚兩人問答中的深意，但不認可柳生飄絮應該因爲區區這幾句話死在裴文德手中。
“先賢有言：王其盍亦鑑於人，無鑑於水。
我朝太宗亦言：以人爲鑑，可明得失。”
看着柳生飄絮那一雙靈動眼眸，彷彿直視自己，裴文德忽然開口，身上殺意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