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監總司衙門,居於內城,卻不與其他部堂一同設在千步廊那兒,而是在皇宮以北的內城範圍內。
佔地一千二百畝,在這寸土寸金的京都內城幾乎是難以想象的,足可見所受皇恩之深厚。
這一塊地方除了輝煌大氣的官署之外,在官署後頭還建着一片宅院。
這些宅院都是獨門獨戶的小院子,都是分給巡天監的官差們的,不少巡天監的官差都帶着家眷,住在這片地方。
這裡,可以說是整個京都城最爲安全的地方,哪怕是大半夜敞着門,也絕不會有那樑上君子光顧。
畢竟哪個蠢賊會這麼想不開,偷到巡天監的老巢去?
而在巡天監總司衙門後方,一棟不起眼的小院中。
小院不大,唯有一顆老槐樹,一口水井,一個雞舍,便再無他物。
趙觀象此刻站在雞舍裡頭,赤着上身,張開雙手,小心翼翼得朝着一隻大公雞靠近。
籬笆牆外,高僕將正一臉興奮得看着,而那位年輕些的張僕將則是強裝着鎮定,只是偶爾眼神流露出些許擔憂。
趙觀象猛地一個餓虎撲食,一把架住那大公雞的脖子,趁着大公雞驚慌得扇着翅膀撲棱的時候,大手按住翅根,一把提起,扭頭對籬笆牆外的二人興奮道:“架火!架火!”
……
不多會,院中升起炊煙。
趙觀象三人圍着一口土竈,竈上放着一口砂鍋,砂鍋里正咕嚕咕嚕冒着泡,帶着誘人的香氣。
高僕將往土竈竈膛裡添着柴火,笑着說道:“小張,你不怕你家媳婦回來揍你?”
張僕將眉頭一皺,側過臉去:“賤內素來賢良淑德,何曾有過如此逾禮之舉?你們就是以訛傳訛,今日讓你們來家裡,正是爲了讓你們往後替我正名一二。”
趙觀象往砂鍋裡灑了把蔥花,聞言也笑,打趣道:“那你半月前黑着眼眶……”
“摔的。”
“摔能摔到眼眶淤青?”
“對!”
“那你臉上抓痕……”
“野貓撓的。”
張僕將梗着脖子,一一辯解,說得煞有其事。
主打一個嘴硬。
見趙觀象還要說,他羞惱道:“我乃一家之主,還作不了一隻雞的主?莫問了,快些吃纔是。”
說着,他先自顧自得揭開砂鍋蓋子,盛了一碗雞湯,順帶還撈走了一隻雞腿。
高僕將當即急了:“嘿,那隻雞腿我先看中的。”
“鍋裡還有……”
“不一樣,那是左腿,你這是右腿,右腿的肉更加肥美。”
“哪來的歪理?”
趙觀象看着兩位僕將吵吵嚷嚷搶着雞腿的樣子,不由得會心一笑。
他其實知道,今天這局是自己這兩位老哥哥特意爲了排解他心中鬱煩才組的。
小氣的張僕將冒着被媳婦揍的風險,將家裡雞都拿出來分享了,這份心意趙觀象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趙觀象手裡捏着盛了雞湯的碗,看着碗中湯水上飄着的油腥,突然開口道:“要不我還是想辦法,把你們調去監裡其他校尉手底下去吧。”
他這冷不丁開口,高、張兩位僕將停止了打鬧,彼此對視了一眼。
高僕將故作不高興道:“幹嘛?嫌棄老哥哥幫不上你的忙了?”
“我倒是早有此意……”
張僕將一開口,立刻被高僕將惡狠狠瞪了一眼。
但他不緊不慢得說出了後半句話:“不過先扳倒了高家再說。”
趙觀象還要開口,高僕將不耐道:“行了行了,說好今天不聊公事的。罰你今天沒有雞腿吃,你吃雞翅膀,兩個雞腿就我和老高分。”
趙觀象氣樂了:“憑啥?我纔是你倆的頭兒!”
“都說了不談公事,再說哪有職位比下屬還低的頭兒?”
正當三人吵吵鬧鬧的時候,突然間院門被人推開,一個女人從外頭走進了院中。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婦人,歲數不大,相貌姣好。
盤起的頭髮插着幾根玉簪,垂下一咎髮絲,只是那眼角微微上揚,看誰都像是欠了她幾銀子錢沒還。
這婦人一進屋,看到院中圍着土竈的三個大老爺們,不由一愣。
三人見她,也是瞠目結舌。
一時間,大眼瞪小眼,氣氛宛若凝固。
直到張僕將忙不迭站起身,朝着那婦人,結巴道:“娘、娘子,你不是今日回孃家省親去了麼?”
趙觀象也起身,訕訕笑着:“張家嫂子。”
那婦人沒回話,只是瞥了一眼土竈上吃了一半的砂鍋雞,又看了看院牆角落雞舍裡的雞,心中默默數着數量。
她什麼話也沒說,默默靜了屋。
三人見她進屋,這才各自長舒一口氣,重新坐下。
張僕將硬氣了幾分:“都說了,這家是我當家做主,怕什麼?一隻雞我還做不了主了?”
可他話剛說完,沒等來兩位同僚的誇讚,二人反倒是面露驚悚之色,盯着他後面在看。
張僕將還不明所以,往身後一看,頓時瞪大了眼。
只見那剛剛進屋的婦人,不知何時重新出來,手中多了一把殺豬用的屠刀。
那婦人冷着臉,舉着刀盯着三人,幽幽道:
“我雞呢?”
趙觀象立刻說道:“我給錢!”
他恭恭敬敬得奉上了三十文錢,叮囑道:“張家嫂子,我視張旅帥爲至親手足,你不能……”
那婦人冷冷掃視了他一眼,頓時讓趙觀象面露訕訕,聲音也小了下去:“這至少不應該……”
“嗯?”
“總之,輕點。”
那婦人這才接過銅板,點點頭,說道:“好。”
隨後,捏着張僕將的耳朵,一把提起。
“跟我進屋。”
“疼疼疼……娘子輕些。”
在趙觀象和高僕將的注視下,屋門“砰”得一聲關上。
隨後,是一聲河東獅吼:
“張居正!!!”
院子裡的趙觀象和高僕將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彼此對視了一眼。
趙觀象感慨道:“你說成親究竟給男人帶來了什麼?”
高僕將不樂意道:“也不都是這樣的,小張媳婦早年是北邊的響馬,那能是一般女人麼?那一對彎刀耍得可是厲害,說真的,我感覺我都不是她對手。”
“那倒也是。”
“這雞還吃麼?”
“吃,爲啥不吃?我花了錢的!”
屋裡,呯磅交錯,頗爲慘烈。
但顯然,並沒有影響到院中二人的食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