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株悟道茶樹,只有半米長,枝丫茂密,每一根枝條上掛滿了葉片,每一片葉子都宛若翡翠般晶瑩。
而它的軀幹卻是黢黑,猶如黑金一般,泛着金屬質感的冷光。
看似僅僅只是一株幼苗,但其實它在趙祈安手中,已經有將近十餘年的時間了。
十餘年時間,普通的樹木都足以成材,可這一株茶樹僅僅只高了三指左右,若不觀察仔細了,還真是半點都看不出來。
若要等它完全成長起來,恐怕時間需要消耗個千年百年才行。
趙祈安手中有兩株悟道茶樹,而趙氏商行對外出售的悟道茶都是出自另一株已經成熟的悟道茶樹,而這株幼苗雖也長葉子,但用它的葉子炒製出來的茶葉僅有老樹十分之一的功效,價值並不算大。
也正因此,他才能那麼大方得將這一株幼苗送給二皇子姬皓宇。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姬皓宇竟是將這悟道茶樹給他送了回來。
連同一起送回來的,還有阮玉的人頭。
趙祈安見到這兩樣東西被送回來時,心裡頭對姬皓宇的意思也就有數了。
看來二皇子的意思,是不願意和自己更進一步的合作了。
趙祈安負手站在堂前,看了這兩樣東西許久。
在他身後,衆僕從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能是小心翼翼得觀察着。
良久之後,趙祈安轉過身來,對身後鸞奴問道:“趙臨遠何在?”
鸞奴立刻回答道:“趙將軍這些日子一直守在城西坊市,寸步不離生辰綱。”
這一次,趙家爲天武皇準備的生辰綱,可謂是價值連城。
趙臨遠沒得趙祈安的吩咐,只能是恪盡職守,護着這批生辰綱,生怕有紕漏發生。
趙祈安擡手一指裝着阮玉首級的匣子,說道:“將此物交給臨遠,讓他送回海青城,送到我父手中。”
“東家?”
鸞奴微微張了張嘴,有些吃驚的看着他。
趙祈安卻是心意已決,說道:“另外讓他替我帶一句話給我父親……”
“這趙家家主他若當不得,那就換人來坐!”
這一句話,便將趙祈安的態度表達明確。
……
當鸞奴提着黑匣下去之後。
趙祈安將悟道茶樹幼苗重新裝進匣中。
既然二皇子不願收,那麼就換一個人送。
趙祈安心中已經有了想法,對身旁下人吩咐道:“去和聶老說一聲,我要出門一趟,讓他備好馬車。”
“是,東家。”
下人很快領命下去。
過了不大會的功夫,馬車已經備好。
趙祈安從後門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聶老正躡手躡腳得在馬車邊掛着什麼東西。
他過去一看,卻看到這聾啞老僕往馬車上掛着的,卻是那副“王字旗”。
“……”
趙祈安虛着眼看他:“太高調了些吧?”
聶老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黃牙來,朝趙祈安比劃了幾個手勢。
如今他已經暴露,還在巡天監掛了職,京都城中該知曉他存在的人都知曉了,還有什麼理由隱姓埋名的?
趙祈安早就看出來了,其實聶老也是有幾分好虛名的。
否則當年他與楚師傅爭天下第二劍這名頭的時候,敲人家悶棍做什麼?
趙祈安倒不是不愛慕虛名,他只是習慣了低調,畢竟這能省去很多麻煩。
所以他出行的馬車,不管是公主府的標誌還是趙家的標誌,都是一概皆無,只是普普通通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馬車樣式,甚至還顯得有些老舊。
可看着聶老這一幅興致勃勃的樣子,他也不好掃了聶老的興致,想了想也沒說什麼,自個兒上了馬車之後,撩開布簾吩咐了一句:“去一趟養生堂。”
聶老見他沒反對,臉上笑容更甚,樂顛顛得一屁股坐到馭夫位上,一拉繮繩,拉車的馬兒便慢吞吞邁着步子朝前走去。
……
城北的趙氏養生堂,馬上就要搬遷了。
如今白雲山那塊地兒,已經從戶部手裡奪了回來。
苟向西還是那個鬣狗官,雖然現如今不再有官身高位,可餘威尚在,戶部那羣官員現如今和他打官司打得就差沒七竅生煙了,聽聞每一次訴訟都得氣病一位戶部官員,到最後這原本的“香餑餑”成了“燙手山芋”,戶部裡都沒人敢接,到最後戶部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不過究其緣由,苟向西能這麼順利收回白雲山的土地,他的能力是一回事,更多原因是他背靠着趙家,此事之中又有二皇子在背後出力,所以進展的還是很順利的。
雖然白雲山那邊已經破土動工,但這一次趙祈安要建的新善堂規模浩大,原本的白雲觀舊址完全不能滿足他,只能是全部推翻重來。
想要徹底竣工搬遷,恐怕最快得到年後才行了。
也因此,原本大規模收留戰爭遺孤的事情,也暫時暫緩了進度。
不過被趙祈安派出去和幾大軍閥洽談此事的兩位甲字幕僚辦事頗爲給力,如今已經挑選出一些天賦異稟的戰爭遺孤秘密送來了京都城,養生堂內一改往日冷清,變得熱鬧了起來。
趙祈安這一次來養生堂,並沒有提前和堂中打過招呼,所以來時打了堂中衆人一個措手不及。
他在前堂足足等了一刻鐘的時間,這纔看到楚軒姍姍趕來。
“恩主來怎也不提前招呼一聲?”
楚軒向趙祈安行過禮後,忍不住抱怨了一聲。
趙祈安看向他,原本風度翩翩的楚師傅,今天顯得有些狼狽,衣衫凌亂不說,鬍子不知被誰揪了半邊下來,離得近了還能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一股尿騷味。
趙祈安默默離他遠些,好奇問道:“楚師傅這是怎麼了?”
“恩主怎好意思問出口的?”
一提到這個,楚軒就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是您那兩位幕僚幹得好事?讓他們送些好苗子來,淨是送些把不住尿的娃娃來,這這這這……這堂中突然多出三十多個嗷嗷待哺的小娃娃,我都把附近奶孃請了個遍也不夠啊,我就差上牛棚牽產奶的牛去了!”
“剛好您今日在這,您給出個主意。不行的話,您至少幫着找些會照顧娃娃的老媽子來……”
這世上有兩種人,最是難對付。
這其一,是還在用四肢爬行的人類幼崽。而另一類,就是來了月事的女子。
這兩類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和他們是講不了道理的。
一類是聽不懂,而另一類,是懂了但不聽。
趙祈安一想到堂中文武師傅們這些日子對付幼崽們應付得手忙腳亂的樣子,光是想象,就不禁是啞然失笑。
他寬慰道:“此事是我考慮不周,我回去與霓裳說一聲,讓她幫着物色些能幫得上忙的人選過來。”
楚軒得了許諾,心中怨氣也就消了大半:“東家能記在心上就好。”
幾句牢騷過後,他已經平復了心情,轉而興致勃勃道:“東家這次來,可是看那些孩子的?別的不說,您派去的那兩位幕僚眼光是不錯,送來的孩子我都一一摸過骨,皆是根骨俱佳的好苗子,我領您去看看?”
能被楚軒誇讚一句“根骨俱佳”,看來這一次新入堂的孩子確實是資質不錯。
趙祈安也有些期待這次能夠收到什麼樣特殊詞條的孩子,說不定還會有新的身負金色詞條的氣運之子出現。
不過面對楚軒的盛情邀請,趙祈安還是婉拒道:“一會再看吧,我還有事,要找小七一趟。”
小七?
楚軒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疑惑,過了好一會才恍然大悟。
對了,七小姐還在善堂住着呢。
也不怪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實在是趙祈安這第七義女趙無玟太過沒有存在感。
她大多數時候都在自己的小院中待着,偶爾出門也不與任何人交集,別說是剛來養生堂不久的楚軒,就連建堂之初就在善堂中的文武師傅,也沒幾個熟悉這位七小姐的。
反倒是因爲她的神出鬼沒,導致堂中不少孩子都說自己撞到過鬼,成了這善堂中人盡皆知的一則怪談。
楚軒點頭道:“東家既然有事,那就先去忙吧,七小姐應該在她自己院中。”
趙祈安點點頭,朝着後院的方向走去。
楚軒本想一同跟隨過去,可還沒走兩步,就被人拉住了。
他回頭看去,正好對上聶老那笑得褶子都開了花的老臉,沒好氣道:“做什麼?”
雖然如今他與聶修遠共侍一主,也解開了當年的心結,二人之間不再是那麼大的火藥味。
可讓楚軒對聶修遠能有什麼好臉?
呸,不可能!
他還是瞧不上這不講武德的老東西!
聶修遠指了指外頭,隨後一個勁兒把楚軒往外頭帶去。
楚軒倒是有心甩開他的手,可他荒廢了十幾年的修行,哪裡還是這老登的對手,愣是沒能把手抽回來,硬生生被聶修遠給拽到了院子裡。
一到院子,他就看到東家的馬車停在院中。
楚軒有些納悶,這善堂雖有偏門不設門檻,可供馬車進出,可大多數時候那小門不開,即便是東家來了,那馬車要不停在外頭要不就停在後院,一般不會來前院。
最重要的是,一輛馬車有什麼好看的?
見楚軒疑惑不解,聶修遠又指了指馬車的方向。
直到這個時候,楚軒才注意到今天這馬車……有些不一樣。
車廂側邊,多了一面金紋黑底的旗幟,上書一個氣勢非凡的“王”字。
楚軒只看了一眼,當即怒了:“王字旗?你?!”
聶修遠一挑眉,用大拇指指着自己,下巴昂起,那分明就是在說“對,就我”。
“憑什麼?!”
楚軒氣得險些沒吐血。
要知道劍谷在被滅門之前,最主要的門派經營,就是巡天監的任務懸賞。
可以說大半個劍谷,都是巡天監的外圍成員。
就連劍谷宗主楚軒也不例外。
可……他爲巡天監效力幾十年,也就只是“金旗供奉”。
這聶修遠啥也沒做,就拿了個王旗供奉的身份?
難道有實力就可以爲所欲爲?
楚軒算是看明白了,這聶修遠今天是存心氣他呢,氣得雙手直抖,一拂袖怒而離去。
這一次,他是真被聶修遠刺激到了,心中不由暗暗發誓,他要早點尋到自己的“意”,成就心相,踏入二品造化之境。
到那個時候,再來狠狠打聶修遠這老畢等的臉!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中年窮!
……
趙祈安並不知道聶老正在用他獨特的方式在激勵着楚師傅。
不過以聶老的行爲處事來看……他大概率也只是單純想在楚師傅面前顯擺。
此時此刻,趙祈安已經來在了小七的院門前。
“叩叩叩……”
他近上臺階,叩動門扉,發出幾聲清響。
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趙無玟的院中沒有迴應,反倒是隔壁的一座小院院牆上探出一個腦袋來。
“義父,我在這兒。”
冷不丁的幽幽聲從背後響起,讓人不寒而慄。
趙祈安回過身來,仰頭看向在隔壁院牆上探出頭的趙無玟。
趙無玟依舊是老樣子,頭髮散在臉前,幾乎把自己整張臉都給蓋住,身材瘦瘦小小的,裸露在外的皮膚是近乎蒼白的白皙。
“你在你六哥院中做什麼?太危險了,出來先。”
“六哥好像醒了,我進來看看……”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撐着院牆想要翻過來。
趙祈安聲音高了幾分:“走正門……”
話音未落,只見她突然一個手滑,整個人從院牆上直挺挺得摔了下來,直不楞登在地上打了足足好幾個圈才停下來。
趙祈安:“……”
多日未見,小七這倒黴蛋的體質是一點兒也沒變。
不過下一刻,趙無玟就從地上擡起了頭,出乎意料的是臉沒什麼事。
她站起身來,拍拍衣裙上的灰土,扭過頭對趙祈安解釋道:“義父,我沒事,我已經有經驗了,只要在落地前擋住臉多打幾個滾,就不會傷的太嚴重。”
趙祈安:“……”
這份熟悉,真是讓人心疼。
趙無玟自己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麼,怯生生問着趙祈安:“義父,您找我,有什麼事麼?”
“想不想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