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的奢侈啊!
多麼的豪橫啊!
然而。
就在章臺街的隔壁,和四海爲珍背對背的地方,隔着一道高高的圍牆。
“這是我的,這是我的,休要與我搶。”
“滾開,這是我們斧頭幫的地盤,你們青龍幫來我們的地盤搶東西,你們越界了。”
“想找死就直說,老子免費送你們入土。”
“找死,給我弄死他們,打!”
幾千年城池的結構都沒有太多太大的變化,繁華的章臺街背後,就有一個充滿着骯髒而血腥的貧民區域。
過了這片貧民區域,章臺街所產生的污水,纔會流入渭水之中。
而就在片區域,住着一羣對整個咸陽的百姓都是,都屬於最底層的人。
“嘖嘖嘖,又一車新鮮的食材來了,快點搶吧,遲了,就沒有了。”
而就在此時,一個從‘四海爲珍’出來的屬於庖廚垃圾處理的不起眼的奴僕,卻以一種極其鄙夷的目光笑着。
似乎在看自己養的一羣狗一樣,將滿滿的一車後廚垃圾倒在了惡臭難聞的堆積地。
這個過程之中兩撥人沒有任何的反應。
而等到倒後廚垃圾的奴僕拉着車往後退了退,站在一旁喜不自勝的盯着垃圾場並笑呵呵的道:
“這也是我家主人憐憫,若是我,就算是這些垃圾,也會倒入渭水,讓你們撿去,真是浪費了這昂貴剩餘。”
奴僕的聲音並沒有起到多少作用,但奴僕卻依舊很滿意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幕,甚至以一種極爲欣賞的眼光,來欣賞自己的傑作。
“我的,我的,這是我的。”
“讓開,這是我的,誰他孃的在推老子,滾。”
“找死,這是我的。”
“啊,我搶到了,哈哈哈,這上面還有肉,能啃好幾嘴啊。”
“這根骨頭是我的,誰也別和我搶。”
“哈哈哈,好大的一塊肉,我的我的。”
這不怪奴僕欣賞,而是就在前方,正在發生着可以看好一會熱鬧的場景。
一個又一個穿着看起來像是綾羅綢緞,卻又破爛不堪,露着肩膀,露着肚皮,極爲油膩而髒髒的長袍,披散着已經凝結成油鞭子的長髮,在瘋狂的搶着剛剛奴僕倒掉的屬於‘四海爲珍’後廚及各個廂房清掃出來的剩飯剩骨頭。
這些人在不乎這些骨頭是否被倒在了骯髒而惡臭的地面上,甚至不在乎這些骨頭擁有着怎樣的故事。
可以清楚的看到。
一個身着骯髒破爛衣袍的男子,搶到了一根屬於大腿骨的骨頭,並從爭搶的人羣之中擠出來,跑在了一旁,開始用力的啃着明顯被吃掉新鮮嫩肉,只剩下堅硬骨頭的骨頭。
“吧唧!”
一邊用力的啃着,這個男子還忍不住享受的吧唧着嘴巴,回味骨頭絕妙的味道。
直到啃完,男子這纔將回味無窮的把骨頭揣在了懷裡,又擠進了人羣之中爭搶,搶到了一根帶有魚骨架的骨頭,上面還帶着血。
可男子根本不在乎,搶到了兩根骨頭,撒腿就往骯髒的貧民窟裡面跑。
“哎!”
嬴城站在角落裡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發生。
滿滿一車要被處理掉的廚餘垃圾,卻在一羣人的哄搶之下,只剩下一丁點無法取用的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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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骨頭,連魚刺都被搶走了。
嬴城沒有停頓,輕輕的跟在了那個骯髒男子的身後。
即便是嬴城沒有對髒髒太多的排斥。
可走在狹窄而髒髒的巷道之中,還是有一股股反胃的感覺襲來,沒辦法,嬴城只能捂着口鼻強忍着翻江倒胃的走了進去。
便看到一個髒髒的男子,
正在一個倒還算清澈的水池裡面洗着剛剛搶來的一根虎大腿骨和鮑魚魚骨架。
“爹爹,爹爹,爹爹!”
一瞬間嬴城的心絃被觸動了一個乾淨利落。
就在骯髒男子洗刷的水池旁邊,一個臉蛋清秀,渾身髒兮兮,穿着不怎麼合身的衣袍,不知道從什麼撿來的大人鞋的小女孩,十分享受的爬在了男子的後背。
“團團乖,等爹爹把骨頭洗出來。”
男子疼愛的摸着小女孩的鼻樑,用力的將虎大腿骨洗乾淨。
“團團長大了,一定讓爹爹過上好日子。”
“傻孩子啊,有你在爹爹的身邊,什麼樣的苦日子,爹爹都能過下來,別胡思亂想。”
“有爹爹在,團團什麼都不怕。”
男子洗乾淨了骨頭,一手提着骨頭,一手抱着小女孩,歡快的跑向了一個破土牆圍起來的院子。
院子有些年代了,院牆並不高,且在渭水旁被潮氣腐蝕,早已破舊不堪。
院子裡面有些破舊的農具,柴火,石鍋等。
男子將小女孩從懷中放下來,然後將骨頭放在了石槽裡面,然後掄起石錘,開始捶搗骨頭。
堅硬的骨頭在一次的錘擊之中,終於裂開了裂痕。
而這院中原本的寧靜。
卻也被嬴城的到來而打破。
嬴城站在圍牆的一個缺口處,安靜的盯着院中一幕。
“爹爹,爹爹,哪兒有一個漂亮的哥哥看着我們。”
小女孩率先發現了嬴城,好奇的打量着。
可隨着這驚奇的聲音,正在用力錘搗的男子突然一愣,回頭僅僅看了一眼,就一手拎着一個榔頭棒,一手護着小女孩,冰冷的對着嬴城道:
“我已經說了,我就算是窮死餓死,也不會賣女兒。”
“那樣的錢,我用着噁心。”
“還不快滾。”
“大膽!”郭懷義冷漠的怒斥迴應。
嬴城擺手,圍牆並不高,擡手之中便翻了進去。
嘩啦啦。
十幾名黑甲衛緊跟着翻牆而入。
而劍甲僅僅輕點腳尖,便進入其中。
“來找你買你女兒的人很多嗎?”嬴城卻是站在牆邊輕聲的問道。
“腌臢東西,少來跟老子套近乎,還不快滾。”男子沒有半分的客氣的怒斥道。
“按道理來說,你居住在渭水旁邊,就算是以捕魚爲生,日子也不至於過到這種程度。”嬴城沒有生氣的問道。
“我家不歡迎你,我也不認識你,如果你想要什麼,沒有,還不快滾。”不過嬴城的詢問並沒有得到迴應,反而讓男子更加的敵視。
“若是我對你惡意,你沒有能力攔住我,你覺得呢?”嬴城搖頭笑道。
男子也是在打量周圍的情況,的確,院中如此數量的人,他的確無能爲力,但不管如何在,男子還是倔強的怒道:
“就算是我死了,我也會與你拼命。”
嬴城不明白這人爲何對他抱着如此大的敵意,或許真的是上位者的憐憫,他並沒有生氣,繼續問道:
“不如聊聊?”
雖然嬴城客氣,男子卻冷笑道:“呵,什麼情況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好一個渭水旁邊,捕魚爲生,真是可笑。”
“禁止捕魚就是你們下達的,不過是阻止我們捕魚而已,可笑至極,少在這裡賣弄你的憐憫,我們不需要。”
這就讓嬴城更加的奇怪了,便再次詢問。
男子的怨氣不小,對嬴城沒有半分的客氣。
不過。
嬴城卻還是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貧民窟的產生是一段非常黑暗的歷史。
這些人,已經失去了在咸陽賴以生存的土地,連一丟丟良田都沒有,自然也就沒有耕作之說。
想要活着,就只能依靠做工賺錢。
只不過這做工極爲不容易,即便是賺到錢,也沒有任何的保障。
如此雖不會將日子過到如此程度。
可是。
自從渭水禁止捕魚的命令下達之後,這一家子就再也撐不住了。
一點點,日子就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之所以對他抱有特別大的敵意,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爲有好幾撥人想要買男子的女兒團團,但是男子堅決不同意。
前來買人的人並沒有強搶,而是以非常澹定的方式來勸說。
只是。
讓嬴城疑惑的是。
朝廷的確有禁制捕魚的政令,但那僅僅在三四月,十月,其他時候,並沒有任何的限制,所有人都可以捕魚。
“呵,看你的裝扮,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你們自己做的善人善事,現在反過來問我們?”
男子冷冷的盯着嬴城,還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了屋子裡面,這才一副要幹仗的樣子和嬴城對峙在破舊的院中。
“哦?”嬴城這就更加的疑惑了。
這一瞭解,才瞭然,讓他心驚不已。
似乎幾千年的官府都沒有特別的大的變化。
渭水旁,禁江禁捕四個月。
各個碼頭關停整頓幾個月。
對私自出河捕魚者行抓捕之事。
然後。
沿岸居住的這些以半捕魚和田地爲生的百姓,只能望洋興嘆。
然而。
官府下令禁捕。
官府的船隻,許多船隻,卻依舊以各種各樣的名頭出河,在渭水捕魚。
而這。
就是這片貧民窟形成的原因。
“這樣的事情難道縣衙就不管麼?”嬴城忍不住的問道。
按道理來說,這種事情咸陽令必須要處理才行。
“管,呵,當官和你們這些權貴公子們勾結在一起,豈會將我們當做人看。”
“要不是秦國的法律不準強搶,恐怕我的女兒早就被你們搶走了。”
“也不至於到這裡假惺惺的過來討好。”
男子冷笑道。
“哦!”
嬴城點了點頭,也是明白了過來。
這更像是一個‘垃圾堆積場’!
“你拿這骨頭要做什麼?”嬴城輕聲的問道。
“沒吃的,自然是魔磨成粉煮着吃了!”男子回道。
“哦!”嬴城點了點頭,起身,緩緩走出了被男子視爲自己領地的院子。
他沒有憐憫給什麼錢財或糧食,更沒有許諾什麼。
或許世界上許多人會一時興起而大發善心,然而,當一種制度存在問題的時候,再多的善心都沒有用。
嬴城明白。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他也是這其中的參與者之一。
有高貴的,當高貴者越來越富有的時候,就代表着有低賤者會失去更多的東西。
扶蘇府的賬目他不知道,但他不認爲,扶蘇府沒有侵佔那麼幾畝良田。
或許就是那幾畝良田,造成了在這貧民窟一戶人家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耕地。
而他,坐享着扶蘇府的華貴的生活。
也或許他吃的魚肉們,就是禁河禁捕的結果。
或許他吃的虎豹肉食們,就是禁林的結果。
一戶的改變真的很簡單。
一百金,足以讓一戶人從貧窮到富有。
然而。
一戶的改變,並非是他想要的。
嬴城帶着衆多的護衛剛剛從男子的門口走出去。
似乎是適應了這裡的空氣,嬴城沒有了那麼多的噁心感。
而卻是此時。
有差役,府兵在清巷道,還有吵吵嚷嚷的聲音急促的傳來。
“下官馮世傑拜見監國,此地骯髒,此地骯髒不堪,且有疾疫,監國萬萬不可涉險啊!”
“下官中尉統衛拜見監國。”
“下官少府右令李方拜見監國。”
“下官……”
一時間。
在擁擠的巷道中,擠下來了二十多個官員。
倒真有一種狹路相逢的趨勢。
然而。
這一幕落在院中男子的眼中。
卻一副天雷轟頂的愣在了當場。
監國是什麼,他不知道。
可馮世傑啊,那是他見過最大的官啊,什麼都管,威風八面,在咸陽城那是頂天的人物。
可現在。
這樣的人物,許許多多的人物,竟然卑鄙的迎接面前這個在他看來,只是貴公子的少年。
這,這少年究竟是誰?
他剛剛,究竟和什麼樣的大人物在說話。
“都很閒,是嗎?”
“馮世傑,你不是在主持大樂司和農業集體化的事情嗎,我只是在咸陽城轉轉,你來幹什麼?”
“還有少府右府令李方,你不是在統計咸陽地產嗎,也閒着,跑了這裡做什麼?”
有幾個嬴城不認識,但他認識的幾個一個一個的點名道:“看來,在我認爲可能困難的問題,對你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輕輕鬆鬆的搞定。”
“三天內,我要結果,滾吧,別在這裡礙眼了。”
但嬴城沒有半分的客氣,真是可笑啊。
他這才從章臺街轉到了渭水岸,這掌管咸陽大大小小,各個門道的主管,就如跟屁蟲一樣跟來了。
消息可真是靈通。
“這,監國,下官……”馮世傑忍不住的想要說點什麼。
“郭懷義聽令,三息還他孃的擋在老子面前的,給老子全部就地格殺。”嬴城冷漠的盯着前方堵路的人冷冷道:
“老子以爲老子將話給你們講的明白的很。”
卻是少府右令,輕聲道:“監國,下官雖地位卑微,但監國也應尊重下官。”
“我等前來,也是陪同監國巡視咸陽城,這是下官應該盡到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