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春天去了盛京,冬天竟然就又回北京來了。
原計劃當然沒有這麼快的,促使太后回京的,只能是八爺黨的覆滅,和瀰漫了整個臘月的這場白色恐怖。
凌波只在除夕晚上聽說這個消息的,當時她正在看繡書、瑞冬等人包餃子。
她肚子太大,就是站着時間稍微長一點,都會吃力,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是坐着。而這個時候,她是半躺在炕上,手邊是熱乎乎的杏仁茶,繡書和瑞冬就領着一幫小丫頭在包餃子,嘻嘻哈哈嘰嘰喳喳的。
屋子裡燒着地龍,薰着香,又暖和又溫馨。
窗上已經早早地貼上了“春”“福”等紅色的窗花,燭臺上的紅燭火焰竄的老高,照的屋子裡每個角落都是亮堂堂的。
博哲剛剛從外面回來,告訴她,太后下午剛進京,這會兒已經在宮裡了。
“除夕回京,這麼趕?”
凌波有些愕然。
外面下了一點小雪,博哲肩膀上沾了一點小雪花,他把外袍解開交給了繡書,然後又從瑞冬手裡接過熱帕子擦了臉和手,去掉了身上的寒氣,這才坐到了凌波的身邊。
丫頭們也不迴避,仍舊圍在桌子前包餃子,只是談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凌波將杏仁茶往博哲面前推了推,他端起來喝了一口。
“太后趕在臘月裡回京,當然不會只是想跟皇上一起過年這麼簡單。”
博哲眼睛微微眯起,隔着杏仁茶冒起來的白色霧氣,他的面容顯得有點模糊不清。
凌波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說道:“太后是爲八阿哥回來的吧。”
博哲笑了笑:“所有人都是這麼猜測的。”
八阿哥和九阿哥被圈禁之後,八爺黨全面倒臺,然而形勢並沒有就此遏制住,康熙似乎是被這一次肅清勾引出了血性,在收拾完八爺黨後,竟然把目光望向了更多的地方。有一些不是八爺黨的官員,也受到了牽連,甚至連四爺黨也感到了威脅。
先後廢太子的覆滅,再有八爺黨的消亡,康熙爺似乎是對這種眼皮子底下的黨派之爭感到了厭煩和痛恨,決心趁這個機會把所有人都敲打一遍,以彰示他的皇權至上。
顯然,這種趨勢讓很多人都感到了不安,從宗室到公親,都覺得動作有些太大,範圍有些太廣了,大家都覺得這種幅度越來越大的震盪,如果再不得到有效的控制,說不定將會危及整個大清朝的安穩。
所以,有人給遠在盛京的太后,送去了消息,懇求她回京來勸諫皇上。
也許是送消息的人太具有煽動力,又或者京裡的形勢的確不容樂觀,太后竟然顧不得天寒地凍,竟然一路就從盛京趕回了北京,在除夕當天回到了皇宮。
“不知道太后要怎麼勸諫呢?”
凌波和博哲都在暗暗地這樣猜測。
“爺、少福晉,餃子包好了。”
瑞冬清脆歡快的嗓音,驚醒了沉思中的小夫妻兩人。
米篩上從裡到外,一圈一圈的餃子碼得整整齊齊,就好像全部都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凌波讚歎道:“是誰包的餃子,真是漂亮。”
瑞冬得意地笑着。
繡書道:“這些丫頭們的手藝,都是瑞冬教出來的,幾乎看不出師徒的區別。”
凌波點頭,讚了一聲瑞冬。
“行了,拿去廚房下鍋吧,煮一半蒸一半,等出鍋了,給王爺、福晉、世子、格格們都送去,每個院子都不能漏掉。”
繡書笑道:“少福晉放心,奴婢們都省的,還列了單子的,一家一家地送,絕不會漏掉。”
她辦事自然是穩妥的,凌波沒什麼不放心。
一時,丫頭們收拾了殘局,都端着餃子,歡天喜地地出去了。
門雖然是關着的,不過外面廊下掛滿了燈籠,紅彤彤明晃晃,透過窗紗映進屋子裡,倍添喜氣。
博哲拉住了凌波的手,照例先趴到她圓滾滾的肚皮上聽了一會兒。
“嘿”他叫了一聲,彷彿看到了什麼驚奇的玩具似的,猛擡頭瞪大了眼睛道,“他踢了我一腳。”
凌波摸了一下肚子,疑惑道:“我怎麼沒感覺到?”
“真的真的”博哲又把臉貼上去聽了一會兒,然而這次卻什麼動靜也沒了。
“方纔真是踢了我一腳,這會兒耳根似乎還有點癢呢。”博哲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說道,“這一胎,指定是個小子,不然沒這麼淘氣。”
凌波笑道:“那也未必,你們簡親王府的種,不論男女,都不是安分的主兒。”
博哲想了想,也笑道:“說的也是,不過我倒盼着是女兒,女兒好歹比兒子貼心多了。你看我額娘,爲着我跟大哥這兩個兒子,沒少操心。”
凌波不以爲然:“大哥那是意外,是人禍,你不一樣,你是自個兒不孝順,成心氣額孃的”
博哲擰了一把她的鼻子道:“嘴皮子倒厲害,我還不是爲了你”
凌波笑眯眯地揉了揉鼻頭。
反正現在郭佳氏看她是各種順眼,很久沒有找過她的麻煩了,她的日子過得挺幸福。
“有個消息忘了告訴你,徐釗的宣判結果出來了。”
“恩?”凌波問道,“什麼罪名?”
“挾持宗親,革職,流放。”
凌波吃驚道:“就這樣?”
“就這樣。”博哲聳了一下肩膀。
“可他不是……”她住了嘴,覺得事情透着蹊蹺。
徐釗明明也是四川貪污案的涉案人員,而且還掌握了很關鍵的證據,可是方纔博哲所說的罪名裡面,跟貪污案一絲兒關係都沒有。
“不明白了吧?”
博哲笑了笑,湊到她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凌波這才瞭然:“原來是四阿哥要保他。”
她固然不瞭解徐釗有什麼才能,但是從有限的接觸時間裡,她能感覺到這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儘管她曾經做過他的人質,但也同時見識了他的果敢、堅毅、冷靜,當然還有高超的武藝,況且整個過程中,他也從來沒有刻意刁難過她,可見他心中還有道義的存在。
貪污行賄的確是他人生的一個污點,但是如果不是他身處的大環境逼迫使然,他也不至於走上這條歪路。
“可是難道就因爲他在回春堂失火案中表現出的義氣,四阿哥就惜才了?”
她有點不解。
博哲搖頭道:“當然不是。通過調查四川貪污案,四阿哥特意瞭解了徐釗的升遷歷程,當初以他在軍中積累的功勞,本來可以做遠遠超過同知的官職。然而因爲四川官場的腐敗,他被刻意地埋沒了。四阿哥看中的是他領軍打仗的才幹,當然他犯了罪,依律嚴懲也是沒有錯的。”
“那怎麼……”
凌波突然醒悟過來,把徐釗從四川貪污案中摘出來,並不是要掩蓋他的罪行,而是想把他跟八爺黨撇清關係。
四阿哥如果以後想啓用這個人才,就一定不能讓他在這種時候因爲站錯隊而受到株連。當然徐釗本身也不是八爺黨,可是在這種大範圍地肅清之下,寧殺錯不放過,冤假錯案還是很容易的。
“那也不對,徐釗是皇上親自審問的,皇上最知道他的罪行了,怎麼會任由四阿哥保他呢,除非……”她猶豫起來。
博哲拍了一下手道:“你真聰明,你一定想到了是不是。皇上對四阿哥,是何等的器重,何等的偏袒。”
凌波有點駭然。
她看過史書,正史野史都看過,對於九龍奪嫡也不算陌生了,可是沒有一本史書沒有一本虛構提到過,康熙竟然對四阿哥有這樣明顯的表態和袒護。
一直以來,大家都以爲四阿哥是通過自己的努力,跟其他黨派進行了艱苦卓絕的鬥爭,殺出一條血路,才最終取得了勝利。
但是眼下,事實在告訴她,康熙爺早就把四阿哥定爲了繼承人,否則他怎麼會這樣地縱容四阿哥。
“那麼這些日子,皇上大範圍地打擊結黨營私,甚至還包括四爺的人,也是爲了……”
博哲點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八爺倒下了,四爺就成了出頭鳥。要知道,奪嫡並不單純是皇子們的鬥爭,有無數世家無數官員都要爲自己選擇將來的主人。八爺的倒臺,讓很多人都失去了扶植對象和依靠對象,這時候如果四爺一家獨大,他們就一定會尋找一個新的主人,扶起一個新的黨派來與之對抗。沒有了八爺,還可以有十爺、十四爺。反正皇上身子硬朗,時間還多得很。”
凌波覺得有點頭暈,政治上的彎彎繞繞,讓她有點目不暇接。
說到這裡,很多事情已經不言自明,小夫妻兩個也沒了深究下去的必要。
正巧繡書和瑞冬等人嘻嘻哈哈地回來了,還端着熱氣騰騰的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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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少福晉,餃子得了,奴婢們已經給各院都送去了,這是剛出鍋的,請主子們趁熱吃吧。”
她們把一盤子蒸餃放在炕上的小桌上,還有醋醬等物,又有燙好的小酒一壺,那是給博哲準備的。
“聞着倒香”
博哲被這餃子味兒勾出了饞蟲和食慾,拿了筷子夾了一隻,沾了點醋放進嘴裡,連聲贊好吃。
屋外忽然彭啪一聲大響,衆人都是一驚。
瑞冬拍手笑道:“哈,有人放爆竹了過年咯”
(第二更送到,話說我也想吃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