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英先一驚,暗中朝田景奎連使眼色。
遼王府楊成風是什麼人?屠夫、魔王,這是世人對楊成風的評價,雖然田英先來武威是因爲楊成風的求賢令。但是不是真的投靠楊成風還不一定,這個時候怎麼可以得罪楊成風呢?
萬一楊成風勃然大怒……
“嘿,看來你真是個有高才之人。”楊成風口氣不陰不陽,看不出情緒變化。“我且問你,詩文精妙,對治國有何裨益?”
田景奎想了想道:“文通則心明,心明則政清,自然是大有裨益。”
楊成風點點頭,道:“這話有幾分道理,可也不全對。若求心明行端,熟記聖人教誨也就夠了。不過選的是官吏,管的是百姓民生,錢糧米麪,只須心思活絡,清通文墨,行舉端整已經足以,要這許多舞文弄墨的騷客做什麼?”
田英先聽得呆呆**,他頭一次聽到這種論調,顯然是難以消化。
田景奎皺了皺眉頭道:“照殿下的意思,讀書人豈不是無用了嗎?”
“曲解我的意思。”楊成風笑道:“讀書自然是大大的有用,可若是爲了仕途而去皓首窮經,我看也大可不必,現在涼州也是如此選官的用意。”
田景奎若有所思,可一時難以想的貫通。
楊成風見他尚未明悟,便又道:“人各有長,應盡其用而擇之。就算你詩文絕冠當代,我若要你去開挖河道,大興土木,你可勝任?可見純以詩文取官,其弊端甚多。”
田景奎深深吸了口氣,道:“學生謹受教。卻不知依殿下之見,應當如何選才?”
楊成風悠然道:“自當廣開言路,不拘一格。凡身有長技而又品行端正者,皆可爲大秦所用!”
田景奎和田英先兩人面面相覷,皆被這句話所震驚。要知道大秦雖風氣開化,可“士”“農”“工”“商”的等級地位卻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依照楊成風的話,那工匠商人也可做官,這讓一般人是絕對接受不了的。
田英先心頭一片混亂,只是翻來覆去的想:“這怎麼可以……聖人之言不是這樣說的……”
田景奎呆了片刻,突然站起來深深施禮,朗聲笑道:“聽了殿下之言,學生茅塞頓開,才知道自己的書是白讀了。我爲殿下盡一份微薄之力!”說罷便扯了田英先告辭而出。
出了府門,田英先才駭然問道:“你真的想出仕了?”
田景奎點點頭。
田英先回頭看了看府門,低聲道:“殿下之言不合聖人道理,你可別一時糊塗。”
田景奎一笑,道:“我是一時糊塗,哥哥可別是糊塗一世纔好。”
田英先訕然道:“反正我不會在武威出仕。”
田景奎早知他有如此一說,點點頭。
…………………
田景奎被楊成風去了一個心結,忽覺萬事自在,無所牽掛了。當別人苦讀詩書,或埋頭鑽營之際,他卻優哉遊哉逛起感恩寺來。
感恩寺位於武威東南晉昌坊內,南鄰杏國,東伴曲江。周畔林泉形勝,論風景之優,號爲武威之最。寺院佔地甚大,約莫四百餘畝,合十三處院落,共一千八百餘間,處處文石梓柱,珠玉丹青,赭堊金翠。
若論地位,感恩寺怕是還及不上被奉爲“國寺”的洛陽大興寺,但光說這份排場格局,在武威,無可比肩者。
此處香火甚盛,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很是熱鬧。田景奎卻不信佛,只把此處當個消遣之所,隨興所至,東走西逛,不到半天卻差不多把偌大的寺院逛了個遍。
正待他遊興已盡,將要離去之時,卻遠遠地被大殿中一名上香的女子吸引住了目光。那女子摺裙羅衫,素顏絕麗,秀髻如雲,烏黑的發上還插着一枝顫巍巍的翠色玉步搖,端的風華絕代,宛若畫中仙子。
田景奎只看的呆呆地**,心中一時間只剩下一個念頭:天下竟有如此的女子!
正恍惚間,忽覺有人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嚇的一個激靈,這纔回過神來。他回頭一看,那人一襲青衫,腰繫長劍,英武的臉上帶着一絲微笑,卻不是黃旭是誰!
田景奎大喜道:“原來是黃兄!可嚇了我一跳!”
黃旭笑道:“田兄發什麼呆呢?”
田景奎面上一紅,當然不好意思明說,當下含糊其詞道:“也沒什麼,只是想些事情一時癡了……倒是田兄,是來拜佛的嗎?”
黃旭點頭道:“不錯,求個平安,順便卜個吉凶。”
田景奎哈哈大笑道:“田兄乃高才識遠之人,怎麼也信神佛之說?”
黃旭道:“佛道近天道,自有其玄妙之處。”
田景奎擡頭瞅了瞅天,笑道:“天道無常,有什麼可信的。”
黃旭緩緩的仰起頭,眼睛忽然如同黑寶石般明亮深邃,幻化着異樣的神采,田景奎驚訝的發現,這雙眸子中似乎蘊藏着無限的洞澈和無限的迷茫。只聽他仰望天空悠然道:“天行是有常的,人道亦契合天道。在我劍術大成之後,才逐漸明白了這點……只是我領悟的越多,卻發現自己對這世界的道理知道的越少……”
田景奎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此刻黃旭雖然在自己眼前站着,卻顯得如此的虛幻和不真實。倘若閉上眼睛,自己肯定認爲面前根本沒有任何人。現在的黃旭似乎和這廟殿、蒼松、流水溶成了一體,已然不再屬於人間了。
“黃兄……”田景奎遲疑的喚了一聲。
“阿?”黃旭這纔回過神來,赧然笑道:“剛纔笑你發呆,這次卻是輪到我了。”
田景奎釋然一笑:“黃兄,這報應來的好快阿。對了,黃兄求的什麼籤?”
黃旭手中竹籤一晃,道:“周易卦籤,還沒去解。”
田景奎聽聞尚未解籤,不覺有些技癢,笑道:“小弟自幼好讀雜書,諸子百家,奇門遁甲,不敢說樣樣精通,卻也都略知一二。不如讓小弟試上一試?”
“哦?田兄還有這等才能?”黃旭甚爲讚歎,伸手把竹籤遞了過去。
田景奎接過一看,只見簽上寫着:“初九,水雷屯坎上震下,勿用。”
田景奎臉上不禁露出異色,訝然道:“黃兄這簽好怪,此乃潛龍顯形之卦!”
“怎麼?”黃旭臉色驟然一變。
田景奎笑道:“我早看黃兄乃人中龍鳳,現在連卦中都應驗了。不過黃兄要是來辦什麼事情,可要小心。卦中有勿用之語,怕是有些艱難。”
黃旭臉色稍霽,沉思道:“這事情自然難辦,也非我本意……可卻是身不由己,只好不得已而爲之了……”
田景奎點頭道:“人生在世,確實是太多不能隨心之事,又誰能跳出這個圈子呢。”
“不錯。”黃旭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田兄對當今的形勢還算清楚吧?”
景奎苦笑道:“不錯,兄弟遊學幾年,雖說一事無成,對天下之事,倒是有幾分瞭解。”
“恩。”黃旭想了想,忽然低聲道:“不知道田兄對四個皇子怎麼看。”
田景奎一愣,低頭沉思了片刻,道:“太子確實才華過人,可惜氣量狹小,賞罰不明,爲人欠個“仁”字。二皇子驍勇善戰,卻不知有什麼爲政的才能。三皇子武藝高強,性情古怪。只有這四皇子,胸有城府,卓然不羣,心思高妙,見解獨到,確有王者之氣。”
按照當今天下的規矩,一介布衣隨意談論國政已然不該,品評諸位皇子更是大不敬之舉,但田景奎向來沒那麼多顧忌,他待人相交惟誠,對黃旭毫不隱瞞心中的想法。
黃旭贊同道:“不錯,我也聽聞這四皇子確實不凡。若將來他掌握天下,定是江山一統,鐵板一塊了。”
田景奎眼睛露出興奮的光芒,道:“恐怕不止這些,或許遼王還有破舊立新之舉!”當下將楊成風在遼王府說的一番道理講了出來。
黃旭聽罷呆立半晌,許久才附掌嘆道:“這番道理,確實真知灼見,我怎麼從沒想到過!可見他確實有治國之才,或許將來有明君之望。”語氣竟是大感廖落。
田景奎想到一事,黯然道:“遼王能夠奪嫡自然好,只是有些渺茫……倘若將來別人坐了皇位,只怕這大秦江山要更加飄搖了。”
黃旭臉上卻浮現出一絲古怪笑容,道:“但願如此吧。”此話甚爲語焉不詳,卻不知是在爲誰祝願。他又接着道:“黃兄,我要先行一步了,有事可到武威館內院找我,我在那裡租有一間獨院。”說罷拱拱手,告辭而去了。
田景奎卻留下了滿腹的疑惑,暗自道:“潛龍顯形……若單指人中龍鳳卻難以說通,黃兄的身份怕是並非一般……”
他回過頭向大殿中望去,那裡已然人去閣空,佳人芳蹤無覓了。這個女子,到底是誰呢?他感到自己浪蕩多年的情思突然系在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身上。
一陣涼風吹來,他感到周身一陣寒冷。“要下雨了嗎……”
……………
“要下雨了!”楊成風站在窗前喃喃道。
治國平天下,文治武功,皆不可偏廢。文武並用,武以衛文,則王霸之業可期。現在武之一道,已經逐漸上了軌道;但是文之一道,什麼都還沒有來得及做。
按照現在的情況,這天下的亂局鐵定無法避免,那麼留給自己準備的時間絕對不會太多!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天下才會大亂?
在前幾年,楊成風對於歷朝歷代各路英雄逐鹿爭雄或成或敗的得失教訓進行研究,作出過種種假設方略。
建立官學是楊成風的第一步,但這官學不僅僅是培養人才,最終是要把儒、道、釋、法、墨、陰陽、兵、農、史、五行、陰陽等諸子百家的文化書籍,還有天文歷算、地理方誌、詩詞曲賦、白話評書等,包括各族的傳說、風俗、服飾、建築、飲食、歌謠、舞蹈等,儘可能以文字或其它形式記錄下來,並翻譯成其它各族的文字,包括翻譯成漢文,印刷刊行。最後使得各族的文化都能互相交流溝通,互相取長補短,最終融爲一體,再創世之輝煌。
這一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千年文化,千年風俗,世家豪門,儒家文壇,勢力龐大。要想真正的融合,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威之以武,同之以利,化之以文。
這纔是最合適的方法。
只是這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殿下!”沈躍華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楊成風身後。
“有事?”楊成風頭也不回的問道。
沈躍華想了想道:“殿下,我,我覺得我不適合在軍中,還是留在殿下身邊爲好。”
楊成風道:“近衛軍(近衛騎兵師、近衛步兵師統稱爲近衛軍)是我的親衛軍。留在近衛軍中與留在寡人身邊有什麼區別?”
沈躍華搖搖頭:“殿下,屬下雖是習武之人,但對練兵打仗不怎麼在行,還不如留在殿下身邊。況且屬下覺得現在殿下身邊少了點什麼。”
“哦?”楊成風感興趣的問道:“寡人身邊少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