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多了生離死別後,贏子戈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奉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楞頭小子了。
這次回到嬴政身邊,嬴子戈心中多了幾分感慨。
作爲一個熟知歷史進程的人,嬴子戈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眼下這個一統天下的帝國將在嬴政身故後分崩離析。知道這一點的嬴子戈很希望嬴政可以多撐幾年,讓天下人真心歸服於大秦的統治!
只是倏忽幾年之間,秦國便擴展爲整個天下。
國家驟然大了,國事便驟然變多了。自己的父王從昔日的一國秦王變成了天下共主,變成了功蓋三皇、德超五帝的皇帝陛下。
這種變化的實際內涵,已經遠遠超出了尋常臣民的視野,留在他們心目中的,只是皇帝無比神聖的權力與光環。
但是嬴子戈知道,對於嬴政這樣的君王而言,國家的大擴與權力的猛增,只意味着對他生命的更大掠奪。自從天下一統一來,咸陽殿中的燈火就沒有在子時之前熄過。嬴政處理政務的咸陽殿裡特意放置了一把衡石以量書,每日不閱完一定重量的奏章嬴政就不閉眼休息。
嬴子戈與嬴政這個父親相處不多,幼時離開咸陽宮前往鶴鳴山跟北冥子入山修行。後來下山歸來後卻也多是征戰在外。
尤其是聯繫二人的麗姬死後,嬴子戈就越發的少在咸陽宮里居住了。
這次趕赴桑海與陰陽家出海求仙之前,多年一直與贏政“老死不相往來”的嬴子戈住回了咸陽宮。
雖然這具身體裡住着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但是這具身體與嬴政有着生命血肉的傳承凝結。
這段日子的相處,嬴子戈發現自己這個父親的心頭沒有皇族,沒有家室,他的心中只有國家,只有天下。
如今自己這個父親已經邁過了四十整壽的門檻,但是還是沒有立太子。嬴氏皇族子弟數千逾萬不乏英才,卻沒有一個人做國家重臣,更沒有一個人承襲祖先爵位。自己這個父親雖貴爲皇帝,但一不立後,二不立嫡,三不用皇族拱衛,可謂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個。如此這般大公至明又躬操政事,起居無度再加上永無歇息,豈能不迅速地衰老?
前世關於嬴政追求長生不老的故事傳說有很多,其中最接近成功的就是徐福出海求藥。傳說中徐福流連於仙境不願返回咸陽,若是前世,嬴子戈定然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是魂穿到這個世界的事實再加上在墨家禁地的所見關於蒼龍七宿的種種傳聞,讓嬴子戈已經不敢斷言徐福出海求不死藥一事的真假。
就在他們父子二人準備東巡之際,隴西的李信突傳急報:諸羌聯結西匈奴大舉進攻。
諸將一聞戰報,已經兩年沒有經歷過戰事的衆人紛紛丟下手中的工程前來請戰,連王賁馮去疾馮劫這三位三公重臣都風風火火趕來了。
看到衆人都如此積極請戰,一直擔心衆人忘卻戰事本領的嬴政在欣慰之餘佯怒道:“回去、回去,都回去!隴西侯李信是依法急報,又沒說打不過要增兵,你們湊個甚熱鬧?都給朕記住:眼下盤整華夏爲第一要務!仗有得打,但不是今日。另外隴西除了李信,還有個大將阮翁仲,戰事不須爾等操心!”
一番斥責,一班大將們反倒是嘿嘿嘿抓耳撓腮地笑了。當初李信那小子自滅楚吃了一敗後,便恨不得所有的仗都自己打了,他能說要增兵!
但是這次羌狄加匈奴,可是二十餘萬人馬南下,李信手下統共不過八萬步騎,就算有翁仲輔助,能撐得住麼?就在衆人一番猶疑思忖,突然有人嚷嚷說什麼打仗不能靠一兩個大將,靠的是兵力戰法,還是該當增兵。
聽聞詞話,嬴政板着臉說道:“朕親自西巡督戰。你等回去,各做各事。”
“不能!陛下不能涉險!”所有大將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
“鳥個涉險!”皇帝驟然口出粗話。
大將們驚愕未定,反應過來後又是一片哧哧笑聲。
嬴政卻沒有和他們笑嘻嘻兀自板着臉道:“隴西是大秦老根,匈奴羌胡從此下口,我正求之不得。引它全部壓到隴西,我更求之不得。誰若想去,只有一條,必得給朕打一次敗仗回來!”
嬴政這席話落下,滿朝大將們沒有一個人再說話了。
皇帝陛下深謀遠慮,想要以誘兵之計吸引匈奴大舉南來,而後在隴西大舉殲滅。如此一來,九原大患便可大大減輕。但是衆人求戰所求皆是建功立業,自秦一統天下以來便鮮有敗仗,唯一一個李信如今也在“將功折罪”。打敗仗這種名頭,在場衆人沒人願意做。
況且誘敵佯敗這種事,他李信難道做不來麼?又何需自己上趕着給自己身上抹黑!
想明白這次確實不能爭了之後,乘興而來的大將們敗興而歸。
旬日之後,皇帝車馬隆隆開向了隴西。這一次,嬴政特意點了嬴子戈的名讓他一路同行。
這是嬴政第一次以皇帝之身出巡,雖是在老秦本土,但聲勢也還是比以往精悍的快車馬隊大了許多。這次隴西之行除了督戰之意,還有提前演練東巡之意。畢竟在老秦本土上丟人總是要比在山東六國的地盤上丟人要好得多。
郎中令蒙毅親率一萬精銳鐵騎護衛,皇帝書房的政事官吏大部隨行;最大的不同,是行營中第一次有了十名內侍十名侍女。
嬴政的本意,是此番隴西之戰無論如何打法,隴西兵力都稍顯單薄,以出巡之名隨帶一萬鐵騎,既不使匈奴警覺,又足爲隴西軍力增補。
但是一接到軍報,嬴政心中驀然生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想法:匈奴既然屢屢想從隴西打開缺口,能否將計就計誘其主力南來,在隴西大舉會戰滅之?畢竟,在隴西決戰匈奴,種種優勢大於九原多矣。最根本一點,隴西山川縱橫交織,起伏不定的山地環繞着盆地一般的大小草原,實施大軍伏擊圍殲,比廣袤的陰山大草原不知有利多少倍。果真要實施這一方略,必將牽涉全局兵力擺佈。究竟能否實施,則要視匈奴羌狄之種種實際情形及其可能發生的變化而定,當然,首要之點是要與李信備細會商。一路西來,嬴政的這一謀劃越來越清晰了。行至上邦宿營,嬴政終於思慮成熟,當夜擬就一卷詔書,要李信不要急於與匈奴開戰,隴西之戰容一體決之。
結果不等詔書發出,臨洮的軍報便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