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清楚執掌三府的三位重任的態度後,扶蘇親自登門拜訪。
雖然這是扶蘇初次接觸政事,但執掌三府的三位重臣並沒有扭捏作態故作高深。
軍伍出身的馮劫最是粗豪放曠,聽了扶蘇的計劃後,大手一揮高聲道:“鳥個合法!都是羣吃人不吐骨頭的殺才!老夫只一句話,若查出哪個狗官私吞民田,就算皇帝陛下不拿他,老夫也要活剝了他!查!怕甚來!牽涉愈廣,禍患愈大,沒準那些復辟老世族,就是憑藉這吞併民田的手段撐持着與帝國做對呢!”
和馮劫不同,常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姚賈很懂得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而且長年以來的面部表情管控已經成了一種像生物本能一樣的習慣。不過雖然面上看不出態度,但姚賈的話語中卻是憂心忡忡:“近年來,田產弊案日見增多,諸多冤獄皆牽涉土地買賣,甚或有公然奪田之事。然則,此等弊案一經報官,立即變得若明若暗迷離不測。若無堅韌心志,要揭開這道黑幕,難亦哉!”
不論是姚賈還是馮劫面對扶蘇這位準皇太子的問計都給出了自己的態度或者建議,但是最爲老成持重的鄭國卻一直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
直到扶蘇目光炯炯地盯住他,萬般無奈的鄭國嘆息了一聲開口道:“田產之事,自古第一難題也!三代不許易田,則民如死水。戰國變法開土地買賣之先河,隨即風靡天下,自此民有活力也。然則,既有買賣之法,兼併之禍便在所難免。根除兼併,爲淵驅魚也,豈不難哉!老夫執掌天下田土,安能不知兼併爲害之烈?之所以不言說,非其時也。”
就在氣氛尷尬起來的時候,姚賈站出來說道:“土地兼併,巧取豪奪者多,公平買賣者少。”
軍伍出生的馮劫最不喜歡拖泥帶水,開門見山的問道:“鄭老哥,你只消說天下土地兼併最厲害的是哪裡?”
“潁川郡、泗水郡、陳郡。天下兼併,莫此爲甚。”
思慮的片刻後,反應過來的馮劫破口大罵道:“都是老楚國舊地?狗日的!”
見鄭國不假思索邊說出了土地兼併爲禍最重的地方,自忖找到大神的扶蘇對鄭國拱手問道:“敢問老令,田產查勘如何最爲有效?”
“欲得真相,唯有暗查。”鄭國一字一句道。
“可是暗查有證據之難。”姚賈板着黑臉。
“敢問廷尉,何等證據最有力?”扶蘇思忖着。
“買賣田產之書契。”姚賈毫不猶豫。
“白說!誰會把田畝書契交給你!”一旁的馮劫聞言插話道。
“三位大人,切莫爲難。”扶蘇淡淡一笑,“今日會商,原非要立馬解決此等大事,知會綢繆而已。目下大事多多,確實不宜大舉徹查土地兼併之事。依扶蘇之見,三位大人各安其事,只需給我一個南下的名頭即可。”
“公子要親自去暗查?不行!”聽了扶蘇的話馮劫當即拍案反對道。
繼馮劫之後,姚賈和鄭國也異口同聲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公子身份尊貴,不宜冒險!”
“三位大人。”扶蘇起身肅然道,“國有隱憂,捨我其誰?扶蘇所需者,南下之名也,敢請三位大人設法。”說罷,扶蘇對三人逐次深深一躬。
見扶蘇堅持,三位老臣默然了。
以往扶蘇就像養在深閨的大姑娘,雖然頂着一個嫡長子的身份,但是衆人並不瞭解這位皇太子。而且聽說扶蘇師從儒生淳于越後,對儒家不怎麼感冒衆人厭屋及烏。
儒者給世人的印象一直是隻耍嘴皮子不幹實事,雖然不明白贏政作爲法家的忠實擁護者爲什麼要給自己的嫡長子找一個儒生爲師。但是說實話,在此之前衆人對扶蘇的印象差不多就是那種什麼都不懂還想發號施令的人。
但是今日一番交談,讓衆人對扶蘇徹底改觀!在衆人看來,扶蘇初涉政事,能力可以有所或缺,但是氣魄一定不能缺少!很顯然“國有隱憂,捨我其誰”這八個字爲扶蘇拉了一波印象分。
國有如此儲君,大臣夫復何言?
性子風風火火的馮劫立馬拍案,說他可奏明皇帝陛下,請公子南下考功郡縣。
姚賈聽罷卻搖頭:“此事名頭太大,又與公子目下所領政事無關。奏明陛下,刺眼刺耳。”
見姚賈賣關子,馮劫急道:“你廷尉府有更好的名頭?說便是了,賣什麼關子!”
姚賈聞言搖頭道:“老夫那裡更不行,與公子目下情形八竿子打不着,只怕還得從老令這裡着手,最是相關。”
見姚賈把皮球踢回自己這裡,鄭國思忖片刻後說道:“也好,此事便落在老夫身上。”
馮劫聞言追問道:“老哥哥有甚辦法,說說看!”
鄭國撫着花白的鬍鬚搖頭道道:“辦法還得再想想,這一下子不好說。”
馮劫聞言頓時怏怏不樂,不過事實如此馮劫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三日之後,鄭國再次進了贏政的行宮!
看着鄭國這位曾經的“韓奸”爲了大秦奔波勞頓半生熬的花白的頭髮,贏政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贏政不待鄭國彎腰行禮就走出帝座牽着他的手去了偏殿:“老令有事派人通傳一聲便是,何須親自跑一趟!”
鄭國聞言對嬴政說出了他思忖了三日的說辭:“公子扶蘇所提之令天下黔首自實田,是古往今來從來沒有過的料田新法,老臣欲觀其效,想到三晉北楚幾個郡縣就近轉轉看看。敢請陛下允准。”
嬴政聽罷一邊感喟老臣謀國精誠,二邊爲這位老臣的奔波勞累擔心,一時之間沉吟着下不了決斷。
看出端倪的鄭國顫巍巍的拱手道:“農耕爲國家根本,長公子領事整田,陛下大明也。然則,長公子從未涉足田事,老臣委實放心不下。”
嬴政皇帝恍然笑道:“對也!如何將這茬忘了?教扶蘇跟老令一起去,也好教他長長見識。從前一直長在宮中,也是時候教他看看各地的郡縣民情了。”
鄭國躊躇不敢領命,只說長公子從邊地回來不久,未免太過辛勞。嬴政皇帝大笑一陣道:“老令白髮如雪,尚且奔波國事,他一個後生說甚辛勞?老令若是出事,朕拿他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