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鍾石很即興地給發生在雅加達的遊行示威命名爲“佔領獨立廣場”,而且他自己也並沒有當回事,但事情的發展很顯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就在當天晚上,廣場上就豎起了巨幅的“佔領獨立廣場,直到蘇哈托下臺”的標語。
很快,這個響亮的口號和此番運動就被廣泛地報道,像病毒傳遍一樣很快就遍佈到印尼的各個角落。自然,這少不了有心人的推動。而且隨着事情的進展,在新加坡、馬來西亞和文萊,這些和印尼相鄰的國家也陸續地有了相關的報道。
由於印尼在這個地緣區域的強勢地位,加上還和某些國家有着領土上的糾紛,因此在這個地區印尼的一舉一動都牽動着相關國家的神經。儘管印尼的遊行示威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但是當“佔領獨立廣場”的口號一亮相之後,這些國家的情報人員立刻察覺到不同。
之前的遊行示威,大多數都是表達對腐敗的憤怒和失業的不滿,參加的人不過是一些大學生和失業的人士,但是因爲發生了胡多莫這件事情後,印尼人民原本不滿的情緒被徹底點燃了,很多市民也加入到遊行示威的隊伍當中來。而且這些人第一次打出了自己的政治訴求,即要求執政已經長達三十多年的蘇哈托對此負責並要求他下臺。
這個消息不僅對印尼人民,而且對周圍的其他國家都是一個極大的震撼。蘇哈托是何人,是印尼“建設之父”。執掌大權長達三十年,朝野上下軍政各方黨羽無數,影響力遍佈各個角落。除了強勢的地位之外,這位蘇哈托總統在經濟建設上也頗有建樹,否則也不會被稱爲印尼“建設之父”。但就是這樣一位總統,現在印尼人民竟然喊出讓他下臺的口號,這讓附近很多國家的領導層都感到極爲震驚。
密切關注事態的發展!這是在廣場口號打出之後,很多國家駐印尼大使館、領事館接到的機密電報。與此同時,來自周圍國家的媒體也開始紛紛涌入雅加達,希望能夠在第一時間內轉播這裡的劇變。
普拉博沃趕到安塔拉通訊社總部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八點鐘。儘管他在接到消息之後已經第一時間趕赴這裡。但源源不斷的人羣導致的糟糕交通還是延誤了很多時間。
“該死的,這怎麼就變成了我的責任!”在安塔拉通訊社的社長辦公室內,普拉博沃咆哮着對一名兩鬢斑白的老者怒吼道,“這只是孩子們之間的一個玩笑。怎麼就會泄露出去?”
“我也不知道!”老者雙手一攤。頗爲無奈地說道。“雖然我們是國家通訊社,但是對其他媒體並沒有約束力。他們希望報道什麼,能夠報道什麼。完全不需要我們的同意。抱歉,普拉博沃將軍,你還是想想怎麼應付後面的局面吧!”
由於隸屬不同的部門,所以即便普拉博沃再位高權重,安塔拉通訊社的社長亞當.馬利克也不害怕他。事實上在這種時候,只有普拉博沃求他的份,而馬利克並沒有任何有求於普拉博沃的地方,所以他說話的底氣很足。
“媒體這個東西,我不是很懂!”對於馬利克的強硬回答,普拉博沃先是一怔,表情很錯愕,隨後就下意識地從心底生出一道怒火,要知道這種行爲在軍隊裡就是頂撞上司,是非常嚴重的罪行。但在下一刻,他就反應過來,這裡是通訊社,不就軍營,軍營裡的法則不適合這裡。想到這裡,他不得不按捺下心頭的怒火,努力地裝出一副心平氣和的態度,“馬利克先生,你能不能從專業的角度來幫我分析一下,在這個時候我該怎麼做?”
“這個……”從心底來說,馬利克非常不願意幫助他,剛纔對方的反應被他盡收眼底,不過怎麼說對方都是軍隊高層,執掌生死大權,如果逼迫過甚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來,因爲對方並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帶着數十個荷槍實彈的軍人,在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放軟姿態,給對方支招,“最好是讓胡多莫先生出面澄清一下,然後再找那幾個和他爆發衝突的外國人說明一下,然後在我們這裡播出,相信可以撥亂世,反諸正。不過……”
“不過什麼?”普拉博沃正聽着,覺得非常有道理的時候,突然被馬利克的“不過”打斷了思路,當下異常不快地反問道,“這樣做還不夠嗎?”
“如果在第一時間做出這樣的反應,應該是足夠了!”馬利克擡起手腕,看了看手錶,隨後微微地搖了搖頭,“可現在已經過去那麼長的時間了,除了我們之外,其他的媒體也有可能在尋找那幾名外國人。所以,我們必須搶在他們前頭,讓雙方統一好口徑,即便是付出一些金錢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否則,一切都是徒勞。”
“該死的!”普拉博沃嘟噥了一句,隨即掏出衛星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吩咐了兩句之後,就繼續和馬利克說道,“今天是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多的人往總統府方向涌去?害得我的車走走停停,耽誤了大部分的時間。”
“你還不知道?”這下輪到馬利克的表情錯愕了,他望着一臉茫然的普拉博沃,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後,這才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普拉博沃將軍,這些人是到獨立廣場聚集,向總統和政府表達他們的政治訴求的。等等,你剛纔說什麼,還有人朝着那邊涌去?”
說完,他站起身來,自顧自地朝外面走去。普拉博沃一時不明就裡,也滿頭霧水地跟着他向外面走去。
安塔拉通訊社的導播大廳,信號正在頻繁地切換。從獨立廣場到四周的街道,然後再到更遠的郊區。安塔拉通訊社不虧是印尼的國家通訊社,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整個信號覆蓋到獨立廣場周圍數十公里,甚至還動用了一架直升機。
“將信號給我切換到郊區,查看一下人流!”馬利克直接推門而入,根本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大聲地對着值班的導播喊道,“快!我需要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直播期間,導播室是不容許有外人進入的,年輕的導播原本還想發火。但看到是社長大人的時候。只得吐了吐舌頭,趕緊按照對方的命令行事。
很快,鏡頭切換到雅加達的市郊,儘管攝像機的像素不是很高。但仍然可以看得到原本應該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此刻卻是清晰可見三三兩兩的人羣。正朝着市區方向挪動。導播一連切換了五六個畫面,都是大同小異。
“發生大事了!”隨着畫面的切換,馬利克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再切換到廣場,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當畫面切換回廣場的時候,攝像機準確地捕捉到一個鏡頭,這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廣場上的志願者正在派發食物給遊行示威的人羣。
在以前的遊行示威當中,原本這些人也只是喊上一天,最多也就是兩天的時間,隨後就停歇,畢竟他們還要工作、生活、學習什麼的。但從目前的畫面看來,這些人是不達到目的就不打算離開廣場了,甚至連食物、帳篷之類的都準備好了,這是要打長期持久戰的準備。
看到這一幕,馬利克的直覺告訴他,印尼即將發生大事情。這對於通訊社來說,是絕好的素材,但是對於隸屬於政府的通訊社來說,未必就是那麼好的東西了。
就在馬利克的臉色還陰晴不定的時候,普拉博沃已經悄悄地離開了導播室。在看到此情此景之後,他內心的喜悅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原本打算髮動的暴亂,此時已經出現了,倒是省了他一番手腳。
狂喜過望的普拉博沃自然是一分鐘都不想逗留,正所謂“亂世出英雄”!他一生所要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所以在看到廣場上的人依然不肯離開之後,他就悄悄地離開了導播室,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撥通電話,“我是普拉博沃中將,現在我命令你們,立刻展開行動,一分鐘都不要遲緩!”
在全球範圍內開展動亂活動,趁機燒殺搶掠,姦淫婦女,這正是他的目標。此時因爲遊行示威的關係,勢必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動亂,這正是他樂意看到的。而他此時所需要做的是,在這盤火上再澆上一盆油,讓火燒得更猛烈一些。
做完這一切之後,普拉博沃在衛生間裡洗了個臉,望着鏡子裡的自己,越看越像是印尼的下一任總統。沉浸到自我陶醉當中的普拉博沃就這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在衛兵的呼喊聲中他才醒悟過來。
整理了一下衣裝之後,普拉博沃就興致勃勃地準備向外面走去,現在什麼採訪“被迫害的外國人”、讓胡多莫出來澄清,全部被他拋到了腦後,最要緊的是趕緊製造動亂,好讓軍隊接管這個國家。不過就在他的腳步剛要邁出通訊社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就這麼離開有些失禮,應該去和那位馬利克先生告知一聲。
作爲未來的總統,應該有這點風度和覺悟,他這樣想着,隨即帶着自己浩浩蕩蕩的部隊朝着社長辦公室進發。
一路走來,普拉博沃發現遇到的安塔拉通訊社的工作人員表情很怪異,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畏懼,甚至還有人很不屑,這讓他感到很意外。這和剛纔的情景大相徑庭,要知道安塔拉通訊社是印尼唯一的一個國家通訊社,裡面的記者、編輯等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不要說十幾個士兵了,就連部長級別的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會大驚小怪。
“這是怎麼回事?”普拉博沃心裡不禁有些嘀咕。不過他自然不會自降身份地拉來一個人問,所以當走進馬利克的辦公室,在禮貌性的告別之後,他不禁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爲什麼每個人看我的表情都很怪異,他們很害怕我嗎?”
“你看看這個吧!”馬利克看着普拉博沃的表情倒是很正常,不過既然對方都提起這一茬來,他也只能長嘆一口氣,拉開抽屜,丟給對方一份報紙,正是今天出版的紐約時報。
“印尼局勢趨於混亂,軍方高層密謀種族屠殺!”
看到這個悚然的標題時,普拉博沃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無血,他連忙抓過報紙,仔細地閱讀下去,“……據匿名人士透露,該名軍方高層人士系蘇哈托家族親屬,掌管印尼軍隊後備力量。消息源透露,該名將軍已經派出數百名士兵僞裝成平民,分散入人羣,等到合適的時候就開始燒殺搶掠,製造混亂,而頭號目標是針對一直被印尼當局所歧視的華人羣體,目的是爲了消滅這裡的華人……”
由於安塔拉通訊社和世界上其他的大通訊社都有聯繫,所以他們旗下的印刷廠也負責這些報紙的發行。拿着這份還散發着油墨香味的報紙,普拉博沃只感覺到一陣陣的天旋地轉,眼前發黑,“這純粹是造謠,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情!”
“這個我不知道!”馬利克面無表情,不置可否,“除了《紐約時報》外,《華盛頓郵報》也出了相關的報道,另外,在其他的國際媒體上,今天不約而同地冒出了一篇整版的廣告,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呼籲國家社會警惕印尼可能發生動亂,對這裡的華人羣體產生傷害。”
說到這裡,馬利克無奈地搖了搖頭,“很快,這些事情就會傳遍整個世界。不管你有沒有做過,好自爲之吧,將軍先生。”
望着馬利克復雜的眼神,渾身顫抖的普拉博沃努力地站直身子,緊接着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子,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他要在自己的人動手之前,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否則就坐實了對方的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