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幷州一日後,曹家車隊在茫茫草原上行了大半個月,距離此行的目的地夏州已經不再是遙遙無期,唐宋他們卻又遇到了一樁難事:車隊所帶的水已經不多了。一百多號人,一百多張嘴,距離夏州少說也有七八天路程,隊伍裡的病員還在增加,這樣下去只怕要功虧一簣。
“李大哥,你怎麼看。”
此刻,在唐宋臨時搭建的帳篷內,李大木與白馬二人與唐宋面對面相坐,共同商議對策。李大木搖了搖頭說道:“唐兄弟,你這方法雖然可行,卻實在冒險。派遣少數人加快行路先抵達夏州,再帶着水源掉頭回來,其中難免有意外,若是遲上一兩天,那剩下的人真要渴死在路上了。依我看,此計實在不行。”
“怎麼不行?”白馬反駁道“給我四十壯丁,日夜兼程,我帶着他們往返只需四天,哪裡有風險?”
“白姑娘,天有不測風雲,如今車隊行至延州,此地距離党項回鶻氏部族十分近,太平時期尚有党項人時常騷擾劫掠,如今戰火紛然,若是姑娘在路上遇到什麼不測,我李某人當不起這個責任!”
李大木也顧不上看白馬的臉色,滿臉通紅的據理力爭。
“你這匹夫!”白馬正待回擊,卻聽到帳外傳來了號角聲,頓時警惕的豎起耳朵。
李大木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顫聲道:“這是……党項人的羌笛聲,難道真讓我說中了。”
一直像個死人一樣聽兩人爭執不下的唐宋此時卻頗爲冷靜,安撫李大木道:“党項部族劫掠,多是在入冬前和入春後,如今臘九寒天,我看未必便是党項人。走,我們出去看看。”
三人走出帳外,四下觀望着。此時夜幕降臨,聽到笛聲熟睡的衆人紛紛從帳中走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李大木站到一處高處,擡起手望着遠方道:“從東北方向來了一對人馬,看裝扮,倒不像是党項人。”說罷,李大木猛然一頓,驚恐的大吼道:“快走!來的是四川的馬匪!”
這麼一聲喊,曹家車隊的衆人頓時亂成了一羣熱鍋上的螞蟻,唐宋急忙高呼道:“大家不要亂,把篝火撲滅,收拾好東西我們向西北方向隱蔽。”
衆人紛紛照他說的去做,可是這麼大的車隊,東西繁雜,哪裡收拾的完。眼看馬匪已然近在眼前,唐宋一咬牙道:“放棄車隊,大家馬上跟我走!”
“不行!”李大木吼道“這些鎧甲兵器就是曹家的命,不能丟!”
唐宋頓時大怒道:“愚昧!再不走連命都沒了,還談什麼曹家,車隊沒了我們還能想辦法搶回來!”
“我李大木誓與曹家共存亡!”李大木堅定不移不動半步,一旁的衆人猶豫了半天也有不少站到了他身後。剩下的則都看着唐宋,等着他下命令。
“罷了罷了,李大哥,時間緊急,你我各帶一半車隊,分成兩路走,若是有命活下來,我們在夏州相見。”唐宋嘆了口氣,轉身振臂一呼道:“願意走的,跟我向西北跑。”
曹家車隊分成了兩個方向逃跑,那隊馬匪的領頭一人遠遠看到,眉頭一皺道:“團練使,我們要分兵嗎?”
“不行。”旁邊馬上之人說道:“月黑風高,分兵危險太大,我們先擒下一路,再去找另一路,他們帶着車隊跑不遠。”
說罷,他指着李大木那羣人的方向說:“這邊人多,先抓這邊。”
馬頭一掉,浩浩蕩蕩的一羣人直奔西南方而去。
唐宋他們一羣人逃了三個時辰,人困馬乏,此時身後已經看不到追兵,再看身邊只剩下三十二人,二十輛馬車,路上又有人掉了隊。唐宋嘆了口氣,幽幽道:“此番縱然到了夏州,怕也難成事了。”
白馬見他一副死了爹孃的樣子,氣不過道:“這些事等到了夏州再說,當下最要緊的是怎麼擺脫這羣馬匪。”
突然,馬蹄聲震天,只見那羣馬匪已然追了過來。環顧四周,見衆人都累倒在地,唐宋臉色一沉,指揮道:“大家拿起車上的弓弩,聚在一起,聽我號令。”衆人於是疲憊的撐起身子,紛紛照做。
馬匪逼近,將唐宋他們團團圍在中間。當前一人揮起手中長刀指向唐宋等人道:“還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老子是青城縣王小波,想活命的就乖乖聽話!”
見唐宋等人均不動,似是打算魚死網破,頓時惹得他大怒,向身後道:“給老子帶個人過來。”
身後一陣涌動,只見一個滿臉驚恐的男子被推上前來,王小波也不說廢話,一刀將他砍成了兩段,剎那間屍首兩處。
“牛二!”唐宋身後,一個拿着弓箭的漢子滿臉是淚,他叫牛大,死的那人正是他弟弟牛二。
王小波見起了效果,嘿嘿的笑了笑,把刀一橫說道:“從現在起,每過一炷香的時間我便殺一人,直到你們肯投降。繼續給我帶人!”
“夠了!”唐宋咆哮道“你要錢財就拿去,何必傷人性命,莫非你青城縣王小波竟是如此嗜殺之人!”
“哈哈哈。”王小波狂妄的笑道“現在我爲刀俎,你爲魚肉,殺你又如何?”
這是,只見從人羣中又被帶出來一個人,唐宋身軀一震,這人竟是李大木。此刻他一臉血痕滿身土色,必是受了極大的苦。唐宋咬緊牙關,難下決定,眼看王小波手中的刀就要落下,頓時把心一橫道:“且慢!”
顫抖着向前走了兩步,唐宋苦澀的說道:“若是投降,能不能放我們一條活路。”
“哈,可以。只不過,你這些貨物就得歸本大爺了。”
唐宋聞言默然轉身對着衆人說道:“大家,放下武器吧……”
衆人聽他說罷,相互看了看,將手中的刀劍弓弩紛紛拋在了地上,放棄了抵抗。唐宋看着白馬的表情,奇怪的是他從白馬的臉上看到的是嘲弄與憐憫,頓時呆呆的說道:“你……”
“放箭。”
一支利箭從唐宋耳邊掠過,頓時他的頭髮四散開來。還未等反應過來,他把便被白馬一把抓住推上了馬,一拍馬屁股飛奔而去。白馬縱身上馬,回頭一箭直射王小波,王小波躲閃不及被射中大腿,翻身落馬,身邊衆人連忙去扶,他卻一把推開,憤然道:“追!給我追!還有這些混蛋,全都給老子射死!”
唐宋趴在馬背上如同靈魂出竅,他驀然的回頭,只見曹家車隊的人一個個中箭倒地,李大木的無頭屍體已經被馬蹄子踩成了爛泥。再轉過頭來看着白馬,這個女人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倒底她看過了多少生離死別纔有這般心境。還是說……
唐宋猛然擡起頭,向白馬問道:“你早就知道他們不會信守諾言?”
白馬一邊向身後放箭,一邊駕着馬狂奔,淡淡的說道:“不錯,因爲他們不是馬匪。”
“什麼!”
白馬收起了弓,在自己的馬和唐宋的馬屁股上各敲了一下說道:“他們說的是河東的方言,而且真正的王小波是個仗義豪爽的好漢,遠近聞名。”
“那你爲何一開始不提醒我?”唐宋心中由疑惑轉爲了憤怒,厲聲咆哮道。
“不知道你聽沒聽過壯士解腕的典故。在我看來,曹家這些人都是負擔,帶着他們遲早要被連累,反正我們的水已經不夠了,就算他們今天不被殺死,過兩天也要渴死在路上。在我看來,只要你和我能到夏州,就足夠了。”
唐宋聽罷仰天一笑,兩行淚順着臉頰流下,他無比悲傷的對白馬說道:“你這個女人,究竟卑鄙到什麼程度?”
似乎十分不滿唐宋這樣說,白馬冷笑一聲回擊道:“千萬別這麼說,害死他們的可是唐大管事你啊,小女子可什麼都沒做。”
“是我害死了他們。”唐宋頓時感到心中一片悲痛,再無力反駁。
“別說話了,該死,前面好像又來了一隊馬匪!”
正當唐宋失神時,白馬的話把他拉回了殘酷的現實,他擡頭看去,果然前方有一大批和之前馬匪裝扮相似的人,不由苦笑一聲道:“沒想到,我居然還是要死在這些骯髒的馬匪手中。”
唐宋二人停在了那隊人馬五步外,他們身後的追兵見到突然出現的這對人馬也不敢貿然前進,勒馬停下來靜觀其變。
“前方的好漢。”白馬停住馬說道“我們是從霸州來的商人,被一夥冒充王小波的歹人所襲擊,同伴們死傷慘重。請好漢救我們二人一命!”
那夥馬賊頓時交頭接耳的說了些什麼,當中一名身着戎裝,臉龐俊秀,約有二十幾歲的男子駕馬走出來,似笑非笑的說道:“姑娘,你們二人先到我的人後面,這裡交給我來解決。”
白馬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拉着唐宋的馬轉入後方人羣。
那名男子提馬上前,指着假冒的王小波說道:“你們就是冒充青城縣王小波的歹人?”
冒牌王小波猶豫了一下,說道:“在下是幷州團練使裘虎,奉官家之命捉拿走私軍火的車隊。這二人是車隊的領頭人,還請好漢行個方便,將他們交給我,在下替官家謝過了。”
“哦?你是官家的人?”男子似笑非笑的說道。
“啊,正是。”
刷的一下,大刀片子從裘虎頭上襲過,多虧他反應快,否則此時這平原上就又多了一具無名屍首。
裘虎沒料到對方突然發難,又何況自己已經搬出了官家這個後臺,頓時怒道:“你是哪裡來的撮鳥,居然敢和官府作對!”
男子仰天一笑,把刀一橫,俊秀的臉上帶着一絲陰狠的說:“老子就是青城縣王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