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州城破的那晚,曹克明躲進了一間民居。
李繼遷和他的軍隊大搖大擺的進入銀州,渾然不知躲在暗處的曹克明弦上的箭已經繃緊。然而曹克明終究沒有射出這一箭,他放棄了這個絕佳的刺殺李繼遷的機會,逃出了銀州。
所以,這一次綏州城上射出的箭更多、更狠,喪命在箭雨中的夏州士兵是葭蘆川當日慘死之人的數十倍。
血債終需血來還。然而,曹克明終究還是低估了李繼遷,這頭野獸不但躲過了必死的一劫,而且幾乎是憑着一己之力扭轉了戰場上的局勢。曹克明從銀州逃難到綏州,好不容易纔取信於綏州知州劉奎,如今一場敗仗過後,劉奎已然對他生起了疑心。綏州的危機並未度過,他與李繼遷之間的恩怨也未了結,所以即使是憋了一肚子氣,他還是一臉沉重的準備去見劉奎。
曹克明揹着手漫步來到知州府外,咚咚咚敲了敲大門,老管家應了一聲打開門。見是曹克明,他頓時怪異的笑着說道:“是曹大人啊,您看來的多不巧,老爺他剛剛纔出門。”
“知州大人他去了哪?”曹克明聽罷皺着眉頭問道。
那老管家看他一副苦瓜臉頓時心中暗道:瞧你這喪門星的樣子,真是不識擡舉,難怪老爺都想躲着你。當下不陰不陽的回答道:“老爺這個點出去,自然是去了鳳來樓。”
曹克明畢竟只是個少年,心機城府比不得劉奎這種老官痞,此時心裡只想着怎麼解綏州之圍,飯都吃不香。是以一聽說劉奎去了青樓,憤怒的一甩衣袖轉身離去,嘴裡還恨恨的說着:“如今危難當頭,知州大人還有如此興致,我……我去找他!”
劉家老管事看着曹克明的背影冷笑一聲,關上了大門。
鳳來樓。
劉奎天生五短身材,一張大黑臉和趙光義倒有幾分神似。此時他坐在酒席上左右手各摟着一名風騷的窯姐,腆着個大肚子,笑的快活無比。今日他宴請的是綏州的富紳和官員,在座的人平日都和他有着密切的來往。一邊和這些人互相請酒,一邊觀察着他們的神情,待到他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就裝模作樣的放下酒杯嘆了口氣。
“唉,今日這般快活,也不知以後還沒有這種機會了。”
在座的人都知道他這是話裡有話,綏州的大鹽商賈士元立刻知趣的接話道:“知州大人,不知爲何突發感慨,何不說出來與我們分享一下?”
劉奎鬆開懷中兩個女子,打發二人坐到他腿上嘆氣道:“諸位有所不知啊,夏州李繼遷此次氣勢洶洶的來攻我綏州,初次交戰就折了我綏州都指揮使李青和五千軍士。如今城中守軍不足兩萬,若是李繼遷再來,只怕我劉某人的人頭就再也保不住了。”劉奎說完,看了看席間衆人的表情,果然一個個都是老油條,臉色絲毫不變色。
“大人,若是李繼遷再來,大人何不與他議和,免去一場殺戮,對大人來說可是功德無量。”一名肥胖的員外眯着兩隻小眼嘿嘿道。
劉奎聽罷搖了搖頭說道:“唉,我自然曉得其中的利害。在下在任上已有五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是前些日子來我綏州的曹克明曹公子,他從父曹光實是綏州前任知州,在綏州頗有人望。如今曹光實死在李繼遷手裡,曹克明在我綏州籠絡了大量軍心,我擔心若是議和那曹克明會從中阻撓……”
“哼!我看曹克明本來就是狼子野心”一名在座的軍官忿忿不平道“他丟了他老子的銀州,就來咱綏州想要從大人手中奪權,大人當初就不該留下他。”
劉奎佯作悔恨道:“當初以爲能靠他的威望,爲我綏州穩定軍心,誰想竟是引狼入室。劉某真是老眼昏花了。”
“大人,不如咱們就先除去這個曹克明,再作打算如何?”賈士元諂笑着看向劉奎,不想門突然砰的一下被人踢開,衆人扭頭看去,就見曹克明一臉憤怒的站在那裡。曹克明掃視了一眼房間內的衆人,冷冷的把目光定在了面無表情的劉奎身上,淡淡道:
“原來知州大人在這裡宴請官紳,下官魯莽了,只是大戰在即,軍中今日沒有見到大人,下官有些不放心。破壞了諸位的雅興,真是對不住各位,在下自罰一杯。”
說罷,曹克明上前,當着衆人的面拿起桌上的酒壺一飲而盡,而後將酒壺放回了桌上。
“曹賢侄。”劉奎皺眉悶聲道“既然來了,就坐下吧。”
“不必了,軍中還有要事,下關只是來提醒大人一句,那李繼遷還沒有走。”
“本官省的。”劉奎面色陰沉的回答道。
曹克明也沒有告別轉身直接走出了房間,見他走遠,賈士林立刻漲紅着臉吵吵道:“看看這個曹克明,果然是個粗人,簡直不把大人放在眼裡。”
“哼。老賈,扳倒這個曹克明,就有勞你來張羅了。我們諸位的富貴全系在此人身上。”
劉奎說完,忽然留意到低頭站在一旁的酒保,於是揮手驅趕到:“你這奴才還站着幹嘛,出去,把門關好。”
“是,大人。”酒保低頭走了出去,關好門,長舒一口氣。
綏州官員失和,知州劉奎與與官紳勾結謀害屬下,要趕快把這個消息傳出去。雪裡蛆找到偏僻處脫下了酒保的衣服,又恢復了一身痞氣,匆匆的離開了鳳來樓。
綏州的消息還沒有傳來,駐紮在龍泉縣的李繼遷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這幾日,他依照唐宋所說不停地派小隊士兵去綏州城外騷擾、叫罵,可是那綏州知州劉奎是真慫啊,任你怎麼罵,就是不還口,像個王八一樣縮在城裡。李繼遷的人佯作攻城,他綏州的箭矢就跟不要錢一樣招呼,氣的李繼遷恨不得跳進城裡把劉奎的腦袋擰下來。強攻不行,李繼遷本就不多的耐心更少了,整日在軍營裡走來走去,悶悶不樂。
折文櫻病了。嬌嫩的折大小姐夜晚受了風寒,早晨唐宋去找她時,發現她發了高燒躲在被窩裡哼哼唧唧。唐宋於是去找老軍醫討了些藥,小心的熬好給折文櫻送到嘴邊。不料折文櫻聞見苦味,怎麼也不願意喝藥,把頭埋進被子裡不肯出來。
“小姑奶奶,求你把藥喝了吧,你要是病死在這裡,折家一定會把我剁成碎肉,到時候倒黴的是我。你行行好,把藥喝了哈。”
“不要。”
“算在下求你了,你喝了這碗藥,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真的?”折文櫻從被子中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唐宋道“你是說聽我的話,供我差遣,做我的狗?”
“我@#¥%……&*”
“哼!”
折文芯把被子一拉,又鑽進了被窩裡。
“行了!”唐宋悲憤的舉起藥道“就當老子給你當狗行了吧,趕緊喝藥!”
一臉壞笑的從被子裡露出了頭,折文櫻坐起了身子,笑着說道:“好吧,餵我吃藥。”
唐宋沒好氣的舀起一勺藥湯,塞進了折文櫻嘴裡,結果折大小姐頓時臉色通紅,張嘴把藥吐了唐宋一身:
“燙燙燙燙燙燙燙……”
於是,唐宋默默放下了碗,站起身向外走去:
“我改變主意了,還是讓你死吧。”
氣走了唐宋,折文櫻突然覺得自己精神好多了,看了看那碗唐宋辛苦熬好的藥,折美眉臉上掛起了甜甜的笑容,輕輕端起來放在櫻桃小口邊吹了吹喝下去。
唐宋回到自己帳中換了身乾淨衣服,這纔打算出去見李繼遷,不巧李繼遷閒逛了一圈正好來到他帳外,走進來面色怪異的看着唐宋道:“唐宋,你如今是我的司馬祭酒,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舉止。”
“啊?”唐宋坐在李繼遷面前,聽得有些糊塗。
這個蠢人。李繼遷狠狠的咬了咬牙說道:“我是說,行軍途中帶着女眷本來已經是有違軍規了,而且對方是折家的五小姐……唐宋,你老實交代,剛剛你招呼也不打私自進了折家小姐的營帳,裡面還傳來了奇怪的聲音……你是不是對摺家小姐做了什麼?”
“我嘞個去!大王,我冤枉啊。”唐宋哭笑不得道“折家小姐感了風寒,我只是去給她送藥,因爲她不肯喝藥我纔在她帳中勸了好久。我什麼都沒做啊。”
“沒做就好。”李繼遷嘆了口氣道“折家一直在觀望定難五州局勢,若是讓他們知道我的人欺辱了他們五小姐,只怕到時兩家要刀劍相向了。沒事,我也就是隨便問問。”
“大王來見我,不只是問這個吧?”唐宋怪異的看着李繼遷。李繼遷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
“差點忘了說正事。我是來問你,我按你的計策如今反覆騷擾綏州,不過效果並不明顯,你有什麼好計策能把劉奎這老王八引出綏州?”
唐宋聽罷想了想,低聲說道:“劉奎死了心要裝孫子,我們強攻的話代價太大,只有等探子回來,看看打聽到什麼消息,想辦法從內部瓦解綏州。”
“唉,我怕張浦那邊撐不住啊。”李繼遷的思緒又被牽到了靜州。
張浦此時身在靜州外,剛剛得知了李繼遷暫緩強攻綏州的消息,看着信喃喃道:“主上火爆的脾氣是時候改改了,希望主上信中提到的這個唐宋是個可用之才。”
張浦收起信,走出營帳,默默的看着眼前的靜州。潘美落進了他的圈套,如今在靜州與延州間疲於奔命。潘美派往綏州的探子被他的人在路上通通截殺了,所以他有信心能再拖住潘美一陣子。只是這幾日,他總感覺有什麼怪異,似乎潘美並不積極求戰了,他的遊走戰術似乎也被潘美察覺到,這倒是讓張浦有些擔心。
“張浦大人,大事不妙了。”
張浦正在思索着佈局,一名裨將急匆匆的趕到他面前報告道:“我們的人打聽到如今靜州城內只有潘美一半的士兵,另一半正在往夏州方向前進!”
張浦臉色頓時大變,萬萬沒想到潘美居然識破了他的計策並且找到破解之法。於是他匆忙趕回帳中,修書一封,要那名裨將快馬加鞭趕去龍泉鎮讓李繼遷撤軍回守。
好一個圍魏救趙,直搗黃龍。張浦握緊拳頭,狠狠的錘在桌子上。
曹克明從鳳來樓走出後,沒有回到軍營,而是孤身一人走進了一家客棧。曹克明繞過大廳,徑直來到後院,看到水井邊正在打水的背影,喊道:“張貴。”
張貴轉過身來,見是曹克明,慌忙迎上來小聲道:“公子,有什麼吩咐?”
曹克明沉默了一番,最後說道:“張貴,和靜州那邊聯繫怎麼樣了?潘美怎麼迴應你的?“
“公子放心。”張貴低聲說道“潘美將軍已經在去夏州的途中,用不了多久,李繼遷收到消息就會回師了。”
曹克明冷哼一聲看着天說道:“等他打算回師,就是我出擊的時候,到時他李繼遷休想再逃走!”
“公子,劉奎那兒您解決了?到時候若是劉奎出面阻攔,我們該如何應對?”張貴有些擔心的問道。
“他沒有那個機會了。”
曹克明這樣說着,眼中漸漸燃起了一絲殺意。
雪裡蛆果然沒有辜負唐宋的信任,雖然他回到營帳時依舊嘴裡罵罵咧咧,聲稱分分鐘把唐宋這鳥人砍哭,不過他帶回來的消息讓唐宋當真驚喜無比。綏州城官員之間失和,而且內鬥一觸即發,憑着這一點,唐宋有着十足的信心可以瓦解綏州的防禦。
唐宋找到李繼遷帳外,還未靠近,就聽到了李繼遷暴跳如雷的吼叫。怎麼了這是?唐宋莫名其妙的站在那等,不一會兒,就見李繼遷怒氣衝衝的掀開帳子走了出來,環顧軍營後大喊道:“都收拾東西,咱們回夏州!”
回師!唐宋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李繼遷走後才反應過來,看向一旁的李繼衝,急忙問道:“李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大王他爲何突然要回師?”
“夏州,被人踢了屁股。”李繼衝咬着牙恨恨道“我們在這邊打綏州,潘美的人繞過張浦直接去打夏州。大哥的根基俱在夏州,他現在哪裡還有心思打什麼綏州。我們,中了潘美的詭計……”
圍魏救趙!
唐宋還想問些什麼,李繼衝已然嘆着氣走開了。唐宋留在原地,腦海中仔細想着當前的情況,一時也陷入了兩難。綏州內鬥,這是最好的時機,一旦錯過可能就再無攻下綏州的機會了,然而夏州的安危又不能不顧。若是從銀州或宥州調兵呢解圍呢?唐宋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銀、宥二州守軍本就不多,強行調出只怕反而將這二州也置於險地。
猛然間,唐宋想到了折文櫻。
“每次問計與一名女子,還真是丟臉啊。”
唐宋嘆了口氣還是默默的走到了折文櫻帳外,輕聲喚道:“折小姐?方便進去嗎?”
帳中沒有傳來回應,於是唐宋皺着眉頭又喚了一聲:“折小姐。”
“吵死了……要進就進來。”
唐宋掀開簾子走進去,就看見折文櫻穿只穿着褻衣褻褲趴在牀上,蓋着一半被子。見他進來,懶洋洋的挪了挪屁股,給他騰出一塊兒地方。
唐宋嘆了口氣,將一旁被她蹬掉的被子又給她蓋上說道:“軍中的大夫醫術不精,真是辛苦你了。”
“我沒事。”折文櫻有氣無力地輕嚀一聲。
“大王已經下令回師夏州了,很快就能給你找個好點的大夫。”
“回師?爲什麼?”折文櫻聽他一說又擡起了眼皮,撲閃着一對大眼睛看着唐宋。
“潘美奇襲夏州,大王要回去守城啊。”
“笨笨笨!”折文櫻忽然坐了起來,晃了晃散亂的長髮,沙啞着聲音喊道“你快去告訴那個大棒槌千萬不能退軍。以潘美的能力,拿下夏州只需一兩天,大棒槌現在回去就是送死,還有,綏州到時一定會出兵追擊,大棒槌就要被人包餃子了!現在當務之急趕緊攻下綏州,再慢慢想方設法奪回夏州。”
唐宋傻乎乎的看着折文櫻裸露在外的香肩和胸前隱隱一道線,瞪直了雙眼。
“你你你!”折文櫻連忙又趴下,把背朝向唐宋,抓着枕頭不說話了。
“多謝姑娘一番提醒,姑娘真乃女中諸葛。在下現在就去稟告大王,告辭了。”
唐宋像個沒事人一樣站起身來,走出了帳子。折文櫻這才偷偷的回頭瞟了瞟,見唐宋已經出去,這才拍着胸口長舒一口氣。
“爲什麼我要緊張,哼哼,我纔沒有緊張。”
夏州。
城頭上的旗幟已然全部由“李”換成了“潘”,潘美站在城牆上眺望着遠方,嘴角微微上揚。李繼遷這個莽夫,爲了一個綏州,丟掉了立身之本的夏州,真是愚蠢至極。打下夏州,他只用了半天的時間,等到李繼遷回來,等待他的將是自己的五萬大軍。
“夏州的猛虎啊,乖乖的走進我爲你準備好的牢籠吧。”
(這週上了強推榜,成績好了很多。爲了下週還能上榜單,再向各位求一次推薦和收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