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崖島殷家莊園,內院正中的大廳內,殷遠鑑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他今年五十開外,保養的卻是極好,絲毫看不出一點老態。他是殷家這一代的家主,自二十年前從父親手裡接過這份家業,他還從來未曾遇到過今天這種危機。
幾千土人圍攻莊園,如今莊園實際上已是岌岌可危,雖然已經派殷管家前去求援了,但是昨日風浪巨大,殷管家那艘只是小船,他們能不能安然抵達,即使能夠抵達,救援能不能即使趕到,都還是個未知。
然而他是家主,越是危機,就越要鎮定,否則他先亂了,家中這麼一大夥兒人更是會亂成一鍋粥。這是作爲家主必備的基本素質,殷遠鑑多年執掌家族的經歷使得他深諳此道,因此,此刻他的心裡在想什麼,在盤算什麼,在謀劃什麼,大廳裡上上下下二十幾個人,無人得知。
也許,除了三小姐殷秀秀。
莊外的火槍聲不時響起,夾雜着土人的吼叫聲,莊丁們的喊殺聲,傷者的慘叫,瀕死者的痛呼,混作一團傳入大廳,殷遠鑑卻彷彿沒有聽到似的,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可是其他人卻越聽越害怕,他們面面相覷,最終都把目光落在了殷遠鑑身上,在他們的心目中,殷遠鑑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從前是,現在更是。
“阿爹,是時候吃晚飯了。”殷秀秀看看西洋鐘上的時辰,轉過頭輕聲說道。
殷遠鑑睜開雙眼,淡淡地應了一聲,當他站起身來時,衆人也都跟着站了起來。
“放心吧,只要再堅守兩天,我大宋水軍必來。”殷遠鑑見衆人一臉焦急惶恐的模樣,從容說道:“這些土人一無火炮,二無火槍,再有三天也攻不下莊子的。”
然而他剛說完這句話,大廳門口便闖進來一個護衛,他渾身浴血,跌跌撞撞地衝進來之後,撲通跪在殷遠鑑腳下:“家主,兄弟們快頂不住了。”
此言一出,大廳裡一片譁然,不過沒人敢說話。
殷遠鑑愣了一下,扶起這名護衛,那副淡定從容的表情終於鬆動了,他疑惑地問道:“怎麼回事?”
“土人實在太多了,殺之不絕啊!”護衛忍痛說道:“昨日尚可勉強應付,如今土人越來越多,而兄弟們卻是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
難道,殷家百年基業就要斷送在自己手裡了嗎?殷遠鑑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懊惱,早知如此,便該聽大女婿的話,舉家往達蘭經略府去,便是島子被佔,莊子被毀,總還有殺完土人回來重新來過的機會,可是眼下……
“阿爹,我去莊子上看看。”殷秀秀一面讓下人扶着侍衛回去包裹傷勢,一面走過來對殷遠鑑說道。
“沒用的……”殷遠鑑搖頭說道,他看着自己最心疼的女兒,低聲說道:“秀兒,都是爹害了你,要不是讓你陪着來島上……”
“阿爹,別說這些了,女兒只恨此身不是男子,不能保護爹和這個家。”殷秀秀難過地說道。
“爲了爹和這個家,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殷遠鑑此時心亂如麻,他沒想到土人竟然會來得如此快,又如此多。
殷遠鑑嘆道:“這是天要亡我殷家啊!”其實他的內心,又何嘗不希望這個女兒是兒子呢?自從秀秀懂事起,自己無論是見客還是做生意,都帶着她,這兩年家族裡不少生意也逐漸交給她打理,而她也確實不負所望,將船隊和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若不是這次回來非要帶着她,又怎麼會連累女兒也丟了性命?
大廳裡的衆人見勢不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有那滑頭的,便要偷偷向後院溜去,準備趁亂收拾些金銀細軟,趁亂逃走——只要再後面的飛崖山上躲過些日子,等土人退走了再來,那時說不定還能撈到更大的好處。
“都站住!”殷秀秀清冷的聲音在大廳裡響起:“各房裡的男子都隨我到莊上,今天便是死,大家也要死在一處!”
“三姐,我聽你的!”一個年輕的後生站了出來,他是殷秀秀的表弟蘇湛,平時最聽她的話的。
“走,咱們上莊!”越來越多的人響應道,那幾個想偷偷溜走的傢伙,此時也不得不裝腔作勢的跟着吆喝。
便在此時,隱隱聽到幾聲炮響。
“不好,土人有火炮了!”有人聽到之後嚇得面如土色,雙股戰戰。
“也許……是我們大宋的水軍?”也有的人輕聲疑問,不過,會是真的嗎?
殷遠鑑心中也是驚疑不定,不過他到底是經過事的,當下一揮手:“走,到莊上看看便知。”
“阿爹!”殷秀秀本想阻攔,可是轉念一想,若是現在爹不去的話,恐怕以後各房裡的人會說閒話,於是改口道:“我陪你去。”
當衆人來到莊牆,這才發現整個莊園的守衛已經岌岌可危,許多莊丁被土人的毒箭射中,倒斃在牆頭,不少護衛也受了傷,還在苦苦支撐。
“家主,此地危險!還請家主回內院!”護衛頭領唐同見殷遠鑑等人從內院出來,忙大聲喊道。
似乎是要證明他的話,一支箭從牆外飛來,“嗖”地一聲越過牆頭,釘在殷秀秀前面兩步遠的地方,粗陋的箭桿還在劇烈地抖動。
“是土人用火炮攻擊莊牆麼?”殷遠鑑大聲問道。
唐同一邊給火槍裝填火藥,一邊回道:“不是,我彷彿聽到炮聲是從南邊傳來的,不過看不到是否有船。”
“望樓上可有人在?”殷秀秀拉住了父親,擡頭問道。
“沒人了!土人專往那裡射箭。”一名莊丁剛說完,便慘叫一聲從牆頭跌落下來,只見他脖子上斜插着一支長箭,口吐鮮血已是無救了。
“我上去看看!”蘇湛幾步跳上莊牆,飛快地爬到了望樓上,所幸沒有被土人的箭射中。
他爬上去之後,探頭向外看了一眼,驚喜地叫道:“有船!有戰船!是咱們大宋的戰船!”
這一喊,不但殷遠鑑長出一口氣,便是莊牆上的護衛和莊丁,也士氣大增。
“可是,只有一艘。”蘇湛縮回腦袋,有些失望的嘀咕道,望樓下的人聽不到他說什麼,只管問他。
“來了多少船?”殷遠鑑高聲問道。
蘇湛是個直性子,想也沒想便喊道:“就只有一艘!”
莊內衆人剛剛燃起的希望頓時如同被雪水澆滅了一般,就連殷遠鑑也有些失神,倒是殷秀秀問道:“他們離碼頭還有多遠?”
蘇湛看了看喊道:“還遠着呢,而且沒有衝着碼頭來,繞了個圈子——那些土人駕船圍了上去,哎呀,這些土人的船可真多!”
衆人看不到實情,聽他這麼說,心裡更是灰心,可又抱着萬一的希望,所以眼巴巴地看着望樓。
此時莊子外面的土人的攻擊越發兇猛,好在莊丁和護衛們拼死抵抗,這才勉強守住。
“他們調轉船頭了,好!土人這下倒黴了!”蘇湛躲在望樓上不時探頭看看,大聲叫好,惹得牆內衆人心癢難耐。
“打得好!土人頂不住了!他們的船衝過來了!”蘇湛激動的聲音都有些變調。
“過來了,碼頭上的土人都跑了!他們在放跳板了!”
“好厲害,這排火槍打得真準!”
“哎呀,似乎有人被冷箭射中了……”
“他們衝的好快!看不到了,擋住了。”蘇湛喘着粗氣喊道:“他們很快就要衝過來了,咱們莊子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