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欺負人了。”林慶安望着海面上熊熊燃燒的敵船低聲嘀咕道。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很享受這種欺負人的快感。
方纔發現這些敵船之後,聯軍船隊便立即搶佔了上風位置,利用火炮射程遠的優勢,當先開火,很快就擊傷了敵人的一艘大海船。不過海盜和土人的船隻太多了,他們冒着密集的炮火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發瘋似的吶喊着,用火槍和弓箭向船隊發動攻擊。而那些大海船上還配備了火炮,雖然射程較近,但也給聯軍船隻造成了一些傷害。
子彈嗖嗖地從海面上飛過,許多小船上的土人中彈栽入海中,炮彈激起的水柱掀翻了小船,隆隆的炮聲連綿不絕,很快,海面上就籠罩着滾滾濃煙。
勝利號上的雙層甲板內,炮手們在各隊官的指揮下,緊張的裝填火藥,從炮口塞入沉甸甸的炮子,隨着隊官的命令依次拉動炮繩。
刺鼻的白煙充斥着整個甲板,有人忍不住咳嗽起來,不過在隆隆的炮聲和密集的火槍聲中,沒有誰會去在意。
上層甲板上的火槍手面對蜂擁而來的敵船,卻並不慌張,穩穩的舉着燧發槍,根據隊官的命令瞄準、開火、退後裝填火藥……
張克楚冷冷的注視着海面上的戰況。對於經過嚴格訓練的克敵軍,他並不擔心什麼,但是這次遭遇如此多的海盜和土人,聯軍各戰船之間的配合會不會出現問題,谷成良等人的部下能否頂的住?他們雖然也已經裝備了燧發槍,但是訓練的時間尚短,面對數十倍的敵人,能不能將戰力完全發揮出來?
此時船隊的隊形已變,雖然彼此之間尚能互相支援,但敵人太多,漸漸變成了各自爲戰,勝利號因有雙層甲板,火炮衆多,所以海盜和土人尚未衝到跟前,便被火炮打的七零八落了,別的戰船卻沒有勝利號這麼多火炮,被海盜的大船緊緊逼了上來。
不過聯軍中的火槍手在這種時候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密集的彈幕打得海盜和土人慘叫不已,戰船周圍的海水都被鮮血染紅了。
“看起來還不錯。”郭玉郎說道。
張克楚微微一笑,也放下心來。這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正好檢驗一下聯軍海戰水平,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自從殺奴聯軍成立之後,張克楚就一直努力推動那幾支殺奴軍官兵與克敵軍一起訓練,通過不斷磨合達到互相配合的目的,也使得那些殺奴軍很快熟悉了燧發槍的用法,以及與火繩槍相比更爲密集的隊列。
看到聯軍戰船槍炮齊發,海面上升騰的濃煙遮天蔽日,張克楚忽然轉頭對郭玉郎說道:“玉郎,你可曾想過總軍司爲何會放着水軍步軍不用,偏生搞出殺奴軍這種怪胎?”
“我記得咱們以前說過這個問題吧?”郭玉郎不答反問,神情有些怪異。他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在這種時候張克楚會提起這個話題,就算你篤定聯軍能夠大獲全勝,可眼下激戰正酣,炮子橫飛鉛彈亂竄,雖說聯軍船隊不需要你指揮,勝利號也沒什麼危險,但是你這也太淡定從容了吧……
張克楚笑了笑,望向身後的諸多戰船,說道:“以前咱們的想法還是太簡單了。”看到郭玉郎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張克楚接着說道:“這一年多來,我發現咱們大宋的軍力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強盛。”
郭玉郎點頭說道:“是啊,從達蘭經略府碼頭上那些閒置的戰船就能看得出來。”
“那麼爲什麼不將那些戰船編入水軍之中,卻要多此一舉,發給殺奴軍?”張克楚神色嚴肅地說道:“一艘戰船要編入水軍,花費的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不說所需的水手和士兵,光是火炮彈藥,就要一大筆銀子,再加上訓練耗費的銀子,拋費更大。”
“所以,不需要他們花銀子,就有咱們去賣命咯?”郭玉郎皺眉說道,他倒是沒什麼怨氣,只是覺得張克楚所說的——基本上是廢話,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時候。
張克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自嘲地一笑,說道:“賣命也是咱們自己樂意的。不過玉郎你難道沒想過,用殺奴軍這種手段,必然是總軍司的大人們在省銀子——如果不是缺銀子,幹嗎要省呢?”
“咱們大宋缺銀子?”郭玉郎有些好笑的反問道:“我怎麼看不出來?”
“不僅缺銀子,還缺人。”張克楚有些唏噓的說道:“所以纔會有殺奴軍這種奇怪的存在,而且總軍司的目的還不僅於此。”
“練兵?”郭玉郎遲疑着說道,他見張克楚緩緩點頭,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是想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一直以來,郭玉郎都認爲自己在克敵軍中是以出謀劃策爲主的,很有點軍師的自覺,但是現在看來,在某些方面張克楚比自己想的更加深遠,這個發現多少讓他有些不自在。
不過張克楚卻並不在意,他說道:“大宋爲什麼會缺銀子?其實你之所以看不出來,是因爲表面上,咱們大宋還如同以前一樣,但實際上呢?去年的秋閱規模爲何會比以前小了許多?僅僅是因爲京畿鎮守軍要調往馬六甲嗎?不過真正卻銀子的是國庫,民間的商家乃至普通百姓,還未覺得,所以你纔會看不出來。”
“國庫缺銀……這些年也沒有發生什麼大事,國庫怎麼會缺銀子呢?”郭玉郎問道。
張克楚說道:“可是這些年大宋的商業不如以前了吧?”
“似乎,的確如此。”郭玉郎回想了一下,點頭說道:“近幾年西洋人雖然還會來大宋交易,可是數量上漸漸少了。”
“那是因爲他們也沒有銀子了。”張克楚笑道,據他所知,歷史上從1530年以來,自葡萄牙和西班牙在美洲大規模開採的白銀,基本上都流入了大宋,並以大宋爲中轉站,流入大明,以交換各種商業物資。而經過這一百多年瘋狂開採和運輸,已經到了逐漸枯竭的地步,開始出現了供應短缺。
作爲美洲白銀的首個輸入國,大宋自然而然的成爲了白銀短缺的受害國。而大宋本身又是以商業爲主的國家,民間積累的財富在短期內還不會受到影響,但國庫必然會因此而造成白銀缺少的現象。
郭玉郎有些震驚地看着張克楚,竟然忘了此時身在戰場,喃喃道:“所以,他們纔會不顧一切的要侵佔馬六甲?”
“呵呵,何止是馬六甲,他們要是有能力的話,還想一口吞掉大宋呢。”張克楚笑了笑,對郭玉郎說道:“所以土人叛亂,背後不但有個神秘的國內勢力,肯定還有西洋人在搗鬼。”
郭玉郎皺眉說道:“那麼咱們該怎麼辦?”
“雖然國庫缺銀子,但只是缺而已,咱們目前還不用太擔心。”張克楚眯了眯眼,笑道:“不過我總覺得,咱們聯軍若是要想在以後更加強大,僅僅靠戰功銀子是不夠的。”
“咱們不是還有軍械司作坊麼?”郭玉郎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很差,思路有些跟不上,是因爲身邊不時響起的炮聲,槍聲,慘叫聲嗎?還是因爲張克楚剛纔所說的話讓自己心神動搖,震驚不已?
張克楚笑道:“我估計這次回去之後,就會升級爲軍械司工場了。”他頓了頓,轉過頭指向戰船的火槍手們,說道:“燧發槍、開花彈,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東西,源源不斷地從工場中生產出來。我很想知道,咱們大宋國庫中到底有多少銀子能爲置換這些軍械拿出來。”
“恐怕不會太多。”逐漸冷靜下來,或者說接受張克楚剛纔那番說辭的郭玉郎思慮片刻之後,冷靜地說道:“現在的形勢,想必比協政院的國公們當初料想的更爲複雜,既然之前就不願意恢復或是擴編正規水步兩軍,那麼現在更不會投入更多銀子。而且殺奴軍的存在,讓大人們——不管是國公們還是總軍司的大人——都認爲沒有必要改變之前的策略。”
看到又一艘海盜船在勝利號猛烈的炮擊下中彈起火,張克楚笑容更盛:“既然咱們大宋的需求量不足以餵飽工場,我想是不是應該找個更加需要這些軍械的國家,比如……大明。”
郭玉郎的眼睛猛地睜大,然後緩緩眯了起來,瞳孔裡閃爍着重重疑慮:“首先,你剛纔所說的還只是假設,咱們的軍械司作坊目前只是作坊,其次——與大明私下交易軍械,這可是重罪。”
由於歷史原因,大宋和大明並沒有成爲兄弟一般的友好國家,相反卻有過兩次嚴重的軍事衝突——至於零星的武裝對抗,自大明立國之後就一直未曾斷過。所以賣給大明軍械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是非常嚴重的罪名。
對於郭玉郎的話,張克楚並沒有急於反駁,而是沉默的望着海面,此時濃煙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空,整個海面上顯得陰沉沉的。浪花之間漂浮着焦黑的船板,被炸斷的桅杆,以及掙扎呼喊着的土人和海盜,更多的是毫無聲息的浮屍。
炮聲依舊不時響起,只是海面上值得攻擊的目標越來越少。不過燧發槍的槍聲越發密集,遠遠近近的戰船上彼此起伏,竟然沒有停歇的時候。
“假設很快就將成爲現實。”張克楚的聲音並不大,不過很堅定:“只有大明,才能將工場的所有軍械一口吃下。這件事,我必須要做。”
郭玉郎搖頭道:“可是這件事太危險了。而且,對咱們大宋不利。”無論如何,在骨子裡郭玉郎只會認爲自己是大宋人,對於大宋不利的事,他很自然的要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