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平並不知曉剛纔馬車中發生的事情。他一臉平靜的講火把cha在馬車前,問江嵋是否現在就點燃它。
因爲現在天色已經十分昏暗,火把燃起來後,熊熊的光芒染紅了車周的一切。江嵋憂心忡忡,等着楊漁之。賀平買了三支火把,每支大約可以燃燒近小半個時辰,現在是戌時,至多到一更天,她們就必須回去了。
幸而,路上行人漸漸稀少,天上玉盤越來越明亮之時,她終於看到那個身影。儘管楊漁之騎着的並非提前交代的馬,而是一頭小驢,儘管他一邊胳膊被吊起來,似乎受了嚴重的傷,儘管他頭上並未着冠,而是拿青布把頭髮在頂上挽個髻。可是江嵋還是以一眼認出來,那就是楊漁之。
她日思夜想,白天也盼望着,夢裡也盼望着,心底深深刻着的這個人兒,是絕對不會認錯的。他有些瘦了,但並非那種病態的瘦,而是瞧着精壯上幾分。他臉頰上冒着一層薄薄的胡茬,皮膚不比之前那麼白皙,有幾分風霜黝黑,臉上的線條也因之瞧着剛朗幾分,只是那雙清泉一樣的眸子還沒變,裡面全是清澈到底的溫柔——至少在看着她江嵋的時候,永遠如此。
江嵋歡呼一聲,一躍跳下馬車,拽下頭上擋住臉的帷帽,扔到地上。她對着楊漁之揮舞着手臂,大聲喊着:“漁之!”
楊漁之在黑色的驢子上,循聲看去,見到似乎整個人都在發光的江嵋,提着裙子往他這裡跑過來。她身後是燃着火把的車廂,遠看去,像是四周罩了個紅色的罩子,江嵋就從紅色的罩子裡,朝他跑過來。
她紫色的裙子閃閃發光,裙子上的蝴蝶閃閃發光,她的耳墜閃閃發光,她鬢邊的發,如明月一樣皎潔的臉龐,揮舞着的水蔥一樣的手指,混身上下無一處不像是寶石一樣熠熠生輝。
楊漁之忘記趕驢子,驢子就停在原地,江嵋越跑越近,到了跟前,伸臂一把環繞住他仍騎在小驢身上的楊漁之腰身。
江嵋抱了好半天,才鬆開手,楊漁之伸出單隻手臂,將她一撈,她就落到楊漁之身前,同樣騎在小驢上。賀平見怪不怪,開始在那邊收拾起東
西,趕着馬車在兩人身後慢慢跟隨。
楊漁之獨臂環着江嵋腰身,拿腿一夾驢肚,小驢就往前走去。楊漁之感受着江嵋細細的腰肢,心裡一陣心痛。本來江嵋生完江惜後,別的地方都瘦下來,唯有小肚子一直沒下去,哪想到就這幾個月沒見,她居然小腹平平,宛如處子。過城門的時候,在巨大而顯得黑暗的城門洞裡,楊漁之伸手覆上江嵋的臉龐,又急速又仔細的摸着她臉蛋。果然瘦了很多。
江嵋鼻端嫩聞見楊漁之手掌上混合着繮繩氣息的汗味,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難聞。她窩在楊漁之頸窩裡,避開他那隻受傷的手臂,問他:“你胳膊怎麼了?”
楊漁之回她:“早上急着出門,沒想到那騎了一路都沒事的馬,忽然狂xing大發,把我摔落在地。胳膊上骨骼無事,僅僅脫臼了。但是因爲被那馬拖着行了些時候,比尋常嚴重,那邊郎中交代我先這麼綁着。後來好不容易租到這隻驢子,才趕回來。
江嵋點點頭,既然是脫臼,她就沒那麼擔心。
到家後,賀平給楊漁之卸行李,先給他們送去家裡。楊漁之帶的包裹不大,拴在驢身子一邊。而夫妻兩人則一併先去見楊紀。今日楊卿兒之事,對他看起來影響似乎並不大,江嵋見到楊紀的時候,他又恢復到那副溫吞祥和的舉止表情。看見楊漁之,他明顯很高興,又問過他手臂,知道沒有事情,就叫他早點回去歇息。
江嵋趁機上前,說後日仲秋,她欲要做一桌家宴。還請楊紀答允。
江嵋做的飯菜。楊紀已經試吃過幾道,覺得很不錯。兒子歸來,兒媳又如此添彩,他當然樂得答應。夫妻兩個歡歡喜喜回到他們住的院子。
江嵋笑着給楊漁之換衣服,小環、小月在外面擺飯,江惜、楊書汝圍着兩個大人腳底下打轉,可惜的是楊漁之手臂有傷,既不能抱他們,也不能讓他們像以前那樣騎在自己肩頭。而他那隻完好的手,暫時是專屬於他們孃親的。
“嵋兒!”楊漁之喉結聳動,看這江嵋:“晚上的飯快點吃。”江嵋聽出來他話裡的意思,臉上燒紅,開口卻是一句
:“你手臂有傷。”
“沒關係!你沒有傷。”楊漁之伏在江嵋耳朵邊,挑,逗的說着。江嵋臉更紅,蒸的兩隻黑生生的眼珠越加濡溼。幸虧現在天色已晚,昏暗的燈光下,看人的表情都像隔了層黃幕,悲喜都顯得朦朧起來,江嵋纔沒有被楊漁之狠狠笑話。
飯桌上,楊漁之問起來,家裡是不是都好。對這段時間楊府的這些動靜,楊漁之顯然並不知情。她猶豫一下,回答楊漁之:“別的都好。只是卿娘做錯些事情,被父親大人送回祖屋那邊去住。最近大約不能見到。”
楊漁之對這個幾乎沒見過的妹妹並沒有那麼掛懷,點頭嗯了兩聲,問她:“父親有沒有問過你,這麼做好不好?”
江嵋無奈:“倒沒問過,可之前叫我勸勸她,我班門弄斧一回,拿詩經勸,反倒被他們繞進去了。漁之,那個《江有汜》說的什麼意思,那個《蝃蝀》又講什麼。”
楊漁之本來在扒飯的筷子卡啦一聲碰在碗上,停住動作:“是給她議親麼?”
“恩,卿娘非要嫁個我和大人都覺得不好的男子,然後我說讓她想想《氓》,免得日後生悔。她就告訴我曉不曉得《江有汜》,父親聽了,特別不高興,讓她回家抄寫一千遍《蝃蝀》。”
楊漁之點點頭:“那《江有汜》,說的是一個女子講另一個男子,說那男子離了她,以後日子過的定是不順暢。而那《蝃蝀》,講的是姑娘非要不停父母兄弟的話,嫁給不好的人,往後的日子定會過的很艱難。”
江嵋似懂非懂,又眉開眼笑:“那《江有汜》我也能拿來用。”楊漁之一把捂住她櫻脣:“別瞎說!那詩本是女子被拋棄後的怨歌。卿娘真是好不曉事兒,讀半吊子書,也敢出來賣弄。”
卿娘哪裡是不曉事就能形容的,江嵋還沒說出來她指使趙德峰殺死水芝,誣陷在自己和賀平頭上的事。更沒告訴他,卿娘一個大姑娘家,居然和孫潮安睡在一起。還有她把家中賬目弄成那樣……
但今天孫潮安剛回來,提那些不愉快的做什麼!反正日後總要面對,今夕先只且歡樂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