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昔日長城戰,鹹言意氣高。 黃城足今古,白骨亂蓬篙。
吳家亮聽着前鋒軍發回戰報,心中焦急萬分。路仲達這個瘋子,竟然領着前鋒軍只帶着三天的口糧,扔下一切妨礙行軍速度的裝具輕裝突襲南宗堡。現在他的中軍大隊和前鋒軍的距離已經被拉開了一整天,要是輕裝上陣的前鋒軍遇警,自己一下接應不上,非要出大亂子不可。
“副帥,前軍來報,浩灃河旁通川堡番衆已有準備,在前軍到達時已經收攏了部衆關閉了寨門,拒不開門投降。前軍兵馬沒有攻城器械,還副帥請示下,該當如何處置。”
“通川堡?”吳家亮從身邊參軍手中接過圖冊,也不下馬直接打開查看。通川堡這個位置極爲重要,東面面是蘭州府到南宗堡與古骨龍城中的戰略要點。而北面就更是緊要,直面西夏重鎮多囉和南軍司。通川堡距離宋夏邊境不足五十里,正好卡在兩山之間,扼住西夏人南下的咽喉要道,乃是兵家必爭之地。
“番人是何時發現我軍的,都做了哪些準備?”吳家亮有些爲難,他既要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增援路仲達前鋒軍,又必須要攻下通川堡這個戰略要地。須知通川堡向北五十里,就是西夏人的卓囉和南軍司城,該城長期屯紮着夏兵一萬餘人。這個地方是大首領的全盤計劃中的重中之重,是義勇軍必取之地。
“通川堡地勢高,周圍百里都是一片草原,沒有任何的地形遮擋。前軍本想趁吐蕃人不備直接突襲此城,不料在靠近通川堡二十里之後就被發現。番人也是倉促行事,只是把大部寨民收攏進去,其餘牛羊牲畜都還在外面。”
吳家亮心頭一鬆,這樣看來義勇軍的行跡還不曾被人探知,先鋒軍暫時還是安全的,自己能有時間線攻下此城再向前增援。
“傳我將令,大軍全速向前,包圍通川堡。”
軍旗向西方揮舞,上萬大軍瞬時加快速度,萬馬奔騰像一片濃重的黑雲般,聲勢浩大向西方席捲而去。不過幾十里的路程,騎兵全速前進之下,不要半個時辰就能趕到。吳家亮一路催馬,心裡還沒想好用什麼法子攻城,大軍就抵達了通川堡,將這座石木混合搭建的堡壘團團位置。
西北河湟地勢比較奇怪,這片地域正是在黃河、宗河。浩灃河流域。西北高原上崇山峻嶺很難得,小山丘卻是有一些。吐蕃人的堡寨一般都是依山而建,這個通川堡也是坐落在一個山丘之上。堡寨四處山腳用壘石圍城,突門本部番衆都是住在山上,在山丘兩旁平地上有不少的牲畜棚子,還有些看守牲畜族人的營帳,但這些並不在城堡的範圍之內。
由於義勇軍來得突然,等通川堡最高處碉樓發現遠處來大隊軍馬來襲之時,已經顧不上將牛羊牲畜趕進堡內了,甚至還有數百放牧行得遠的牧民被前軍生擒。就在中軍趕到之前,堡寨中已經集結上千戰士,正準備打開寨門出來搶人。現在上萬大軍馳援而至,哪裡還敢出來送死,只有高營壁壘謹守門戶。
通川堡內居住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吐蕃部族突門部。突門部的頭人站在堡寨最高處的碉樓上,看着四面環圍的這支軍馬心中有些膽寒。這支軍馬服裝甚是奇怪,但旗幟上寫得分明,義勇先鋒軍幾個大字明晃晃的映在眼中。
“宋人終於來報復了,”頭人口中喃喃自語。自己族中不到萬人,能上陣殺敵的男丁把老少全算上,至多隻有五千出頭。這點人對上山下這支氣度儼然的宋軍,無異於羊入虎口。
心驚之餘他忽然想起件事,連聲催促着旁邊的戰士:“快點燃烽火,向其他部族報信。”
片刻之後,一縷狼煙筆直升起,直入數百丈高空而不散。通川堡的狼煙騰空而起,正式的揭開湟北大戰的序幕。
義勇軍大軍兵圍通川堡,準備攻下湟州之北的戰略要點,大戰一觸即發之時。前面路仲達前鋒部也已經抵達最北南宗堡的附近了。
韓濤帶人伏在茂密的草叢中,不時有蟲子爬過他的臉龐,有些會引起面上麻癢,有些蟲子爬過更是有種火辣辣的灼痛之感。到西北三月有餘,義勇軍將士對這些事情早就習慣,算是完全適應了這種環境。別說這些許的小蟲子,就是比這更難忍十倍的地方,所有夜不收的探子們都能夠潛藏整天不動一下。
夜不收大隊人數並不多,只有一百五十人,也不從屬任何一軍。這是大首領在整軍之時挑揀最精幹兵士組成的特殊隊伍,雖然名字和大宋別的前鋒哨探一樣,可性質完全不同。他們肩負的任務不只是打探情報,還有突襲敵軍薄弱,在敵營中製造混亂,刺殺首腦人物等等職責。
在夜不收剛成立之時,軍中的好勇鬥狠之徒們削尖了腦袋都想往裡面鑽。奇怪的是,招募號稱軍中最強尖兵的考覈,並不是以勇武作爲第一標準的。正是因爲這樣,讀過幾年詩書,打仗喜歡最喜歡思考的韓濤,最後一波三折的擔任了夜不收大隊的連長一職。
當看見大首領制定的夜不收訓練大綱時,從不知道害怕是何物的韓濤感到了恐慌。這麼重的訓練量,這麼多千奇百怪的訓練課程,自己和部下將士們真的能夠完成嗎?就算這種訓練真能夠完成,想必通過之人也將少得可憐。
果然不出他所料,近千名戰士被選拔出來參訓,到最後真正能完成訓練,達到合格的只有不到兩百人。幾個月的訓練結束之後,他纔算真正明白了大首領的意圖。這些訓練根本就不是單純的哨探應該擁有的,這支部隊將來一定是作爲一支特殊部隊單獨使用。他似乎已經看到自己麾下軍隊征戰沙場載滿功勳時的景象。
韓濤很滿足,他慶幸自己能夠成爲最強大的軍隊的首領。要是使用的好,自己手下這一百多人,將比原來帶的滿編營一千五百人還要厲害。可惜也有美中不足之處,一百九十二個合格的兵士,被各軍搶走了幾十個,用來帶各軍的哨探隊伍。又被大首領又調走幾個,充任親衛隊的哨探小隊。最後只留了個整數一百五十名將士給他,搭建夜不收大隊的初步框架。
當他每次想到上個月他去熙州面見大帥時得到的承諾,韓濤心裡便一陣欣喜。大帥承諾了他,要是這支隊伍能讓他滿意,在半年之內一定會擴編到五百人。並且所有訓練中試用的特殊武器,將給他們全部裝備齊全。
五百個全副武裝的夜不收!韓濤臉上泛起怪異的笑容,看得邊上兵士心裡又是一陣嘀咕,不知道自己連長打着什麼壞主意。前些日子訓練的時候,只要連長臉上一露出這種笑容,全連戰士心裡就會發怵,不知道連長又想出什麼樣折磨人的法子,不知道又該是誰要倒黴了。
“連長,來了。”一個兵士緊緊側耳伏在地面上,聽着遠方傳來的動靜,“距離咱們這還有三裡多路,馬匹大概數千。”
韓濤微微擺了擺頭,左右仔細的看看,再傾聽一下四周的動靜,滿意的點了點頭。四面一片安靜,除了草原上的風聲和蟲鳴鳥叫,其他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發信號,全部人按照自己的位置潛藏。等到敵人進入攻擊範圍,用弩弓招呼他們,絕對不準驚動馬羣。所有敵人一定要全殲,不能漏走一個。”在敵人到來之前的半個時辰裡,韓濤想出了一個搶佔南宗堡寨門的法子,這個辦法就落在即將到來的放牧馬匹的吐蕃人身上。
草叢中傳出幾聲鳥鳴,隨着這個聲音,不遠處也傳出了應答聲。聲音向兩面遠處悄悄蔓延過去,直到對面草坡上也響起回聲,這纔再次回覆平靜。
西北河湟地區的草原和中國其他地方的都有不同。河湟地勢並不是一片平坦,而是大部分平原中夾雜着不少山丘,就算完全無山的平原之地也有不少的高低起伏。這種情況越往西面就越嚴重,到了積石軍那邊,就成了半山半平原的狀態了。
幾十個身穿輕巧袍子坦胸露背的吐蕃漢子,正專心驅趕着數千馬匹從被向南而來。所有看管馬匹的牧民都知道,這羣馬是族中最好的馬匹,族長親自吩咐下來要悉心看管,準備拿去上貢給青唐之主小王子的貢品。
雖然大家不知道爲什麼族中要拿這麼好的戰馬上貢給小王子,明明湟州現在都是歸屬宋人管轄了,湟州府的官員老爺們也都成了漢人。可是既然族長說了,也沒人敢反駁半句。不過前些日子高貴的鬼蘆族頭人來過南宗堡,還屈尊在這住了兩天,這讓南宗堡的番民們激動不已。
鬼蘆族可是河湟最大的部族,足有近二十萬部衆,是湟州所有番衆的領袖。這麼高貴的族長能在自己堡寨中停留幾日,是件無比光彩的事情。湟州之地吐蕃人大小堡寨足有上百,只怕沒有幾個有這麼大的面子。
幾十個牧民分的集散,在後面兩旁驅趕着馬羣前行。每隔一會時間,左右會傳來高亢的呼喝,不斷約束着馬羣的行走方向。日頭已經偏西,該是將馬羣趕回欄的時候了,不然等到天黑,萬一走失了幾匹好馬,肯定要受到嚴厲的懲罰。
看着寨子裡已經升起幾縷裊裊炊煙,趕着馬羣的男人們更是想早點回到家中。家裡香甜無比的粑粑和奶香的酥油茶正在等待他們的品嚐。
從高坡下來是處低緩的谷底,兩邊地勢略高,只要拐過這處這個小小的盆地,就可以加快腳步了。因爲再往前會寨子的七八里路,都是平坦的草地,儘可以放馬奔騰。
“駕!”
騰巴里是這一隊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剛剛成親還不到兩個月。想着妻子正在家裡等待自己迴歸,他格外的大聲呼喝着,催促着身前馬匹加快着速度。
“騰巴里,是不是想你的午娜了,你再快點不回去她要跟別人跑了。”左邊有人大聲的叫嚷,引來一片鬨笑之聲。
騰巴里被說得有些臉紅,這種玩笑他經歷過不少了,誰叫他娶了個漂亮姑娘回家,自然容易招來些玩笑話。這個被說得有些害羞的小夥子,悄悄的降下了一些速度走在了隊伍的最後,他可不想被人說成賴在老婆身上爬不起來的窩囊廢。
騰巴里腦中胡亂想着,手中鞭子懶洋洋有一下每一下的揮舞。馬羣已經下了高坡行進了低谷,所有人都放鬆了精神,到了這裡再不怕走失馬匹,前面的路最是平坦,終於可以鬆鬆一下精神了。
“啪、啪啪、啪啪,”騰巴里正勾着頭腦中胡亂想着,忽然聽見四周發出無數的輕響,這個聲音可是自己從未聽過的。
有點像是射箭的聲音,可又有點分別。騰巴里疑惑着擡頭左右看看,頓時覺得全身發冷,張口就要驚叫出聲。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身體一震,一陣冰冷的寒意從胸膛透出。騰巴里低頭看着胸口,一截鋒利的箭頭帶着鮮紅的血冒了出來。
我中箭了,我要死了嗎?全身的力氣隨着鮮血往外流淌,騰巴里摔倒在馬下,仰面看着天空。爲什麼要殺我們,偷襲我們的人是誰?他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了,因爲他的眼睛即將閉上。
上百把弩弓的偷襲之下,幾十個番部牧民毫無懸念的瞬間被射倒。韓濤對這個戰果並不滿意,他惱怒的跺了跺腳大聲下令:“一二三隊去打掃戰場,剩下了約束馬羣,不能驚擾了馬匹。”
夜不收的戰士用這麼精銳的武器襲擊一羣毫無防備的番人,竟然還會出現一擊不死的事情,讓一個牧民發出了急促的慘叫。幸虧每個目標都有幾把強弩瞄準,要是一對一還真可能逃走幾個。
回去之後要再加重訓練,這次是離敵人寨堡遙遠,下次襲擊敵軍營地時出現這樣的錯誤,後果將是致命的。
“連長,岳飛回來了。”在外圍防備的哨兵悄悄潛過來回報。
韓濤示意兵士們小心打掃戰場,暫時放下心裡的雜念,揮手示意讓岳飛上前來答話。
“連長,路統制的大隊已經到達咱們身後十里,還在快速向這邊進發。路統制要求咱們立即奪下南宗堡的大門,他說這一戰不能有絲毫的差錯。”
“奪門?”韓濤幾步走上坡頂,眺望着七八里外的寨堡大門,那兒依然沒有什麼防備,只是門前有不少的孩童在那兒嬉戲,要是強行衝門的話十有**能成。路仲達的想法和他不謀而合,義勇軍前軍沒有帶任何的輜重,要是野戰不會懼怕任何敵人,可是說到攻城拔寨就難爲得緊了。
“傳令,一二三隊換成吐蕃人裝束,驅趕馬羣去衝門。其他各隊在後潛進,等寨門被拿下後立刻上去增援。”只有不被發現,用計奪下這種寨門,在韓濤心裡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比起去年大首領在遼國,自己千把人連燕京城都能走個來回,這事情簡直不值一提。
岳飛聽見連長的命令臉色有些蒼白:“連長,那寨子門前都是兒童婦孺,要是這麼多的馬匹強衝,肯定要傷及無辜的。”
韓濤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指着遠處寨門問道:“他們是你的親人?”
“不是。”岳飛一本正經答道。
“那他們是你的族人?還是我大宋子民?”
“這個······應當算不上。”岳飛想了想這才答道。他在軍中聽說了吐蕃人圍困州府的事情,也知道這次出兵是對湟州吐蕃的報復。這樣的話,這些番人肯定算不得大宋百姓的。
韓濤冷冷的哼了一聲:“那些雖然是孩童,可過上十年就會是吐蕃人的戰士,等他們揮起刀來對着咱們的婦孺的時候,你去問問他們會不會手下留情。大首領說過,對待敵人就要像冬天一樣的寒冷無情,最好是要把隱患扼殺在萌芽之中。你懂了沒有?”他現在也沒時間等岳飛想通這個道理,說完之後轉身便走,現在軍情緊急哪有時間在這教導新丁。
“對待敵人就要像冬天一般寒冷無情,把隱患扼殺在萌芽之中?”岳飛亦步亦趨的跟着連長下山歸隊,腦子裡還是翻來覆去的想着這些。
前幾隊的數十名戰士都已經換好了吐蕃人的衣服,各自上了戰馬,裝模作樣的驅趕着馬羣向南宗堡開始進發。他們趕馬的手段簡直不堪入目,還好這段路程這些馬也是走慣了的,只要有人輕輕驅趕,識途老馬就能在前面引路。其他剩下的將士們單手持着兵器,另一隻手牽着戰馬跟在後面悄悄的摸了過去。
將到寨門四五里處,寨子裡已經發現有人趕着馬羣回來了。除了一羣馬匹之外,這個時候在南宗堡周圍數十里內,都有不少在外面放牧的吐蕃部衆數十個一夥,驅趕着成百上千的牛羊,唱着粗獷的牧歌,踏着紅火的晚霞回返自家寨堡。
看見數十族人趕着馬羣回來,寨子裡面卻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有幾個河邊洗衣的婦人向這邊張望了一下,或許是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家的兒子夫婿回來了。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實在正常的很。
這個場景的確是每天都在發生的,但是真要有心的人定能發現出其中的不正常來。這數十個驅趕着馬羣的人都是沉默的,沒有一個人會左顧右盼,更沒有人呼喊自己家人的名字。
等到馬羣距離寨子只有不到兩裡之時,寨堡內守衛的戰士這纔有人發現不對來,一羣數千匹馬並沒有被趕去南邊的馬欄,而是被驅趕着直接衝向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