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節 宋三郎的消息

中軍大帳內瞬間血雨腥風,沒等一衆將領反應過來,刀光血影已經逝去,站起身反抗的將領們,不是被押到一旁就是倒在血泊之中。

其餘依舊跪在地上的衆將,不禁渾身顫抖起來,永吉看着這些被砍倒的族中將領,心裡也是大大的不好受。畢竟他們都是自己族中的長輩,這些人違抗自己軍令,也只是爲了保存本族的實力。可他也知道,這件事情怨不得宋江,要不能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滅放抗的苗頭,局勢就無法控制得住。

“大帥手下留情,”永吉再次跪倒出聲祈求道:“他們一時糊塗,誤犯軍法,但請念在他們尚有些許微功的份上,饒過一命。”

宋江冷冷看着下面的衆將,臉色逐漸和煦起來:“你們不必擔心,本帥並非嗜殺之人。但是這等目光短淺之輩,膽敢明目張膽違抗軍令之徒,安能輕易放過?否者將來如何能夠領軍,又何以服衆?”

這一番話宋江是對着數十人一起說,可只是說給永吉一人聽的。雖然他並沒有直面着他,永吉卻是心中有數,這是大帥在告訴自己,絕不能把剛纔抗命之人輕鬆放過。

“大帥,永吉知道職責所在。我永吉首先是大宋子民,侯爺帳下先鋒,其次纔是莊浪部的少族長,三萬大軍的統軍之將。”永吉得宋江示意,便說着便站起身轉向衆將說道,“永吉深知這一戰勢在必行,要不然等到湟州吐蕃聯手起來,我河州軍未必能勝。就算我軍避而不戰能苟延殘喘月餘,最後等鬼蘆人緩過勁來也有覆頂之災。到那時更要牽累到族長父老,更是萬死莫贖。”

宋江面沉似水,目光不住的在底下衆將臉上逡巡,似乎想看出點什麼。永吉接着大聲說道:“諸位將領都是我族中的頭人,難道你們願意看着我河州大軍敗亡,願意看着湟州人繼續欺凌我們?我們已經別無他法,後面已經無路可走。我們現在可以退讓,可等到湟州人反攻之時,咱們還能退讓嗎?等到鬼蘆人打到祈安城的時候,咱們能夠退讓嗎?我們只能勝利,爲了勝利就必須打贏這一戰。”

永吉的聲音在帳中迴盪,一衆將領都是若有所思,少族長說的話是有道理的。要是這一次不能擊敗湟州諸部,等待河州番部的必然是血腥的報復,而祈安城一定是鬼蘆人最優先的報復對象。

“少族長,瓊龍願跟隨您去出生入死,爲我族的光大不惜此命。”小將瓊龍率先站起,撫胸彎腰行禮說道,語氣中含着悲壯之氣,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好!”永吉大喜,上前狠狠的捶了一下瓊龍的胸膛,“這纔是我莊浪族的男人,是我軍中的勇士。”

隨着瓊龍的站起,又有十餘個與永吉交好的年輕將領起身附和,均是願意捨身赴死,跟隨者自家少族長血戰鬼蘆人的。站到永吉身旁的人越來越多,坐等風向的大部分將領們也動搖起來。眼前的局勢已經很清楚了,宋帥和少族長已經掌握了主動。聽從號令者必然升遷,不從者已經或死或俘,不成氣候了。

“我願意跟從大帥和將軍號令。”

“唯少族長之命是從。”

看着宋大帥和少族長看向自己愈加凌厲的眼神,其餘諸將終於權衡好了輕重。跟隨永吉去和鬼蘆人打這一仗未必會敗亡,再繼續沉默下去必將和旁邊在押的族長親信一般,淪爲階下之囚。那些人的下場已經是可以預見的了,不管此戰勝負,都難逃一死。因爲少族長已經長大了,容不得再有不服從自己的人存在。

永吉並沒有想過要處死那些不服從自己的人,至少現在還沒有想過。他只想先把這些人關押起來,等戰後全部送回族中處理,畢竟他們都是父親的老部下,也算是自己的叔伯一輩。

他把這件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亦或者他根本也就想不到那麼長遠。這一次永吉配合宋江,清理了軍中父親的嫡系,怎麼可能這麼簡單的一放了事?他想不到並不代表別人想不到,更不代表宋江想不到。眼前的這個局勢,正是宋江一手造成的,就是爲了拔除巴氈角的親信,完成莊浪一族的權力移交。

等到帳中諸將都表明了心意,宋江這纔開了口:“永吉,諸位將領,這些觸犯軍法之人該當如何處置?”他伸手一指被看管在大帳一角的十餘人,臉色平靜的問道。

永吉有些猶豫起來,他還真的沒有想好該如何處置這些人,是先關押起來,還是按照軍規打上幾十軍棍再進行看管。不等他想好說話,小將瓊龍躬身而道:“大帥,少族長,末將以爲軍令如山,這些人膽敢如此犯上作亂,理當處死以正軍規。”

宋江微笑着點頭,永吉吃了一驚。其餘的將領們既然已經當着族長親信的面選擇了永吉一邊,便容不下這些巴氈角的老人再活下去。只有這些人死了,少族長才能平安無事的接過族長大位,纔能有他們的晉升之階。

瓊龍的話音剛落,衆人均是齊聲附和道:“這些人觸犯軍規,犯上作亂理應處死。”

永吉呆着原地久久不語,他真的沒有料到局勢會發展成這個樣子,他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爲何平日親如一家的衆將現在這般堅決的要處死各軍主將?往日的兄弟情分,血脈親情都到哪裡去了?

“爲將者當執法無情,守法當先,治兵有道,領軍有方。”宋大帥朗聲說道:“永吉,既然三軍俱認爲這些人該殺,那他們必有取死的道理。”

永吉滿心不忍,猶豫着開口問道:“可是他們先前的功勞也是不小,將功抵罪也不至於是死罪。這般處理是否嚴苛了一些,還請大帥明鑑。”

宋江面色嚴肅而道:“功則必賞,過則必罰。他們有功自然會受到獎賞,豈能衝抵過失?要是這樣也可以的話,那下次他們胡亂殺人,是不是也能以功勞豁免,死者便是白死不成?”

“這個······”永吉一時口塞,這個道理他也是明白的,可就這樣將這些人處死,將來回去之後他怎麼面對自己的父親。

宋江不等永吉細想,當即問道衆將:“爾等以爲這些人當不當殺?”

“理當明正典刑,曉諭三軍。”

“應當在全軍面前處死,警示全軍以後必將能令行禁止。”

在場的衆將你一言我一語,雖然說法各有不同,可意思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必殺不赦!

永吉站在當場如坐鍼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有人異口同聲皆曰要殺,他該如何處置?

宋江看着永吉有些倉惶的樣子,心中雖是不忍,但也只能逼着他繼續走下去了。“衆將的話都有道理,可是這些畢竟是軍中各部主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然犯下不可饒恕之過,也需得留些餘地。本帥以爲死罪難免,但還是要講些人情。這些人死後全部報以戰死,撫卹依然照常發放,也好讓他們家中的遺孀不至於揹負罵名,將來生活也有個着落。”

衆將要的只是這些人死,至於何種說法是陣亡還是處死都是無謂之事。既然宋帥說算他們是陣亡,那便是陣亡罷。大家一致認爲大帥宅心仁厚,這般處理時最好的法子,又不會動盪軍心。

永吉心裡百般糾結,宋大帥這種說法讓他心中好過了不少,最起碼回去之後向父親能有個交待了。在衆人期盼的眼神之下,勉強得點了點頭。這邊吵得一團亂麻,而那些被看押在一旁即將被處死之人卻不發一聲,當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可要是仔細去看也就簡單了,因爲他們每個人都是躺倒在地,原來早被衆多親衛們打暈,好教他們不至於影響莊浪部衆將們的決斷。

宋江輕輕揮手,數十個親衛拖着那些人便出了門,不到片刻的功夫,就送回了十數個血淋淋的大好首級。

那邊的軍法剛剛執行完畢,這邊升官進爵就拉開了帷幕。宋大帥對莊浪族內部的升遷是毫不關心,由着永吉自己處置。這等放權也讓諸將放下了心,邊帥大人的確無意染指本族事物,剛纔的行事只是爲了與湟州人的決戰考慮。

軍中所有的主將全部被除去,其餘衆將一個不落的各升一級,帳中是喜笑顏開一片歡騰。宋江一臉的淡然之色,心裡卻是喜悅,現在的莊浪族已經不是過去的莊浪族了,只要能掌握住永吉,就能完全的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夜幕悄悄的將領,在茫茫的夜色中,數萬軍馬拔起簡單的營帳,向西面緩緩行去。在這支趁夜行軍的大軍背後,有一小隊人馬向着南面潛行着。宋江帶着自家的親衛們沿着來路向邈川城進發,他是要回去監督包約西路大軍的行程。這一戰實在太過重要,要是西路軍晚到半個時辰,莊浪族的軍馬損失殆盡之後,便不能將鬼蘆人的大軍全數消滅。

在宋大帥行進的相反方向,也有兩支各位十數人的騎隊向北進發着。一隊人的目的地是北面的湟州府城,另一隊則更遠,要尋到義勇軍副帥吳家亮纔算完成任務。

河州吐蕃人對邊帥宋江越來越服從,秦鳳路的百姓對安撫使大人越來越尊敬。在汴京城裡,卻有不少人對宋大帥很不以爲然。現在豐樂樓周安安院外鬧事之人就是其中一個。

這人是一個女子,還與宋江曾有過一面之緣,就是當日在御街上發生過沖突的衛十三娘。

衛十三娘自小倍受父母寵愛,在家裡便是一個調皮搗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隨着她的年歲越大,河東衛家的族長,她的父親大人越來越是擔憂,這等頑劣的女孩兒,將來還怎麼嫁人?

河東衛家自漢以來都是名門大戶,雖說這數百年來門閥勢微,河東衛家也不能倖免。可千年的積累下來還是衛家底蘊深厚,名聲顯於朝野。這等名門大戶最緊要的不是錢財土地,而是名聲。要是自己的女兒都管教不好,豈不是壞了自家的門風,叫旁人看輕衛家。

衛族長苦思月餘,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自己管教不好女兒,是因爲太過疼愛。以往有時候十三娘闖了禍事,自己想要狠心用用家法管教,老妻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阻攔。這樣的情況下,與其放在家裡縱容着,不如送到汴京城裡鄴國公府住些日子,說不定離家之後沒有人寵着,自己的寶貝女兒能變個模樣也說不定。

河東衛家和鄴國公府向來交好,衛族長的妹子便是國公府的女主人。把十三娘送進國公府去調 教一番,讓她的姑母好好管教,也好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另外京師內貴人衆多,他也存了讓女兒認識些大家子弟的想法。

飽讀詩書的衛家族長哪裡料得到,他送衛十三娘去鄴國公府,無異於送羊入虎口一般。因爲在鄴國公府中,有着一位比小打小鬧的十三娘更頑劣的女人,京師中大戶子弟最害怕遇見的女中太歲柔嘉縣主。

也該當鄴國公倒黴,家裡本來就有一個性急極愛惹事的妹子,現在又多了個頑劣的侄女,真叫他愁白了頭。這一大一小湊在一起,國公府立時翻江倒海一般。鄴國公爺現在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等着大小兩位魔女惹完了事情,再親自去給人家賠禮道歉。

不過萬幸的是,兩個大小魔女心地都是不壞的,只是調皮愛玩性子又急,這才生出不少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非。

柔嘉在皇室中自神宗朝起就受官家喜愛,徽宗陛下做端王時和她關係更是融洽。別人也知道她只是性子急生性跳脫,沒有什麼壞心,是以並不會計較太多。說起來柔嘉縣主從小也是標緻得很,只是年少時頑劣太過,不管哪家的子弟遇見她都只有望風而逃的心思,一直找不着心愛的伴侶。現在年近四旬了便斷了這份想頭,更一心一意的過着隨性的日子。

有這樣的榜樣帶領下,衛十三娘會變成什麼樣,已經不言而喻了。鄴國公夫人心中憂急,可是沒有絲毫的辦法。這個侄女對自己的話當面唯唯諾諾,出了門便忘得一乾二淨,每日裡只知道跟着柔嘉賭賽喝酒、惹是生非,哪裡管得着一下。無奈之下她也只好吩咐自己的孩兒,小鄴國公爺看緊一些,不要叫十三娘惹出太大的禍事出來。

衛十三娘與豐樂樓的管事爭執着,不斷的偷偷窺視着院內屋中的景象。站在院子門口,可以隱約看見廳中的景象。衛十三娘心中大是不快,廳內明明白白坐着兩個人影,這管事的竟然還說周安安身體不適不能見客,難道是瞧不起她河東衛家十三娘不成?

趙博良站在十三孃的身後,悄悄的把身體隱在樹蔭下,下意識的不叫人看清楚他的相貌。要不是母親大人的吩咐,他是決計不會跟在十三娘出來的。這個鬼靈精般的女孩,哪一次出門不是惹出一大堆的是非。

衛十三娘心中不悅,豐樂樓的管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本來好好的在房中休息,莫名其妙聽說跑出來個河東衛公子,定要見周安安一面,還強行衝進樓內雅舍,差一點就闖進了安孃的院子。對於豐樂樓來說,安娘現在可是樓中一寶,雖然她是自由之身只是暫居樓中,說不定哪天就會離去。可每天只爲了賭賭運氣,看是否能有幸見她一面的王孫公子絡繹不絕,給樓裡帶來的好處可是數不勝數。

這樣的財神爺,哪個地方敢怠慢半分?得了小廝報信,管事怒氣衝衝趕到當場,要將這搗亂之人勸出去,當然也不排除動用武力的可能。不過一到現場,他便放棄了動手的念頭,因爲在這位河東衛姑娘的身後,他看見了一個熟客,鄴國公府的小公爺。

周安安並沒有生病,只是不願意見自己罷了,十三娘明白了此處,心裡大感不忿。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還這般的做作,既然出來賣笑的,不就是爲了錢財麼?

“少爺我出五十貫,今日非見周安安不可。”

管事心中苦惱的很,眼前的這位自稱少爺的女子真是難纏,死說活說一刻鐘都快過去了,就是不鬆口離去。可要對她動粗又是不敢的,畢竟是鄴國公府上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雖然小公爺站在樹蔭底下不想讓人瞧見,可是靠着一雙眼睛吃飯的管事,怎麼可能看不見?

“公子,安娘今日身體的確有恙,還請改日再來吧。”他也是無奈得很,眼前要不是個女子的話,就算是鄴國公府上的人,他的言辭間也早就沒有這麼客氣了。

衛十三娘也和管事一般的無奈,豐樂樓裡幾個小廝牢牢的堵住了院子大門,更有管事有在她面前不停的像蒼蠅一般的阻攔,難道自己要進一個歌姬的院子,就有這麼難?

“表哥,你再不管我就回去告訴柔嘉姑姑,說你看着我受人欺辱置之不理!”衛十三娘使出了她最拿手的絕技,開始向趙博良求援了。

趙博良頭皮一麻,怎麼又是這個招數?想到自己那位柔嘉姑姑,小公爺怎麼也躲不過去了,苦笑着從樹蔭下走了出來。“十三娘不要再使性子了,這般無理取鬧可不是一個女孩兒所爲。”趙博良可是清楚周安安這院門的難進程度的。他曾經爲了見大名鼎鼎的安娘一面,連投了三次拜帖,都被一一送回。不單單是他,汴京城裡的年輕公子們,又有哪個沒有來豐樂樓碰過運氣的,可從來沒有聽說誰家的公子進過周安安院門一步。

趙博良無法可施,只好直接點破衛十三孃的女子身份,希望她可以含羞而去,可是他卻是想錯了。衛十三娘羞是羞了,但並不是去,而是怒了。自家的表哥不幫着自己說話,反而偏幫外人,教十三娘惱怒異常。

你們都不要我見,我便偏偏一定要見。

反正自己女子的身份被表哥揭穿,十三娘腦筋急轉,再不顧許多扯開嗓子大聲呼道:“周安安你出來,我這裡有宋三郎的消息,你要不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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