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雖非州,但大隋朝野習慣將白檀、飛馬、雙遼、興安、襄平、旅順、玄菟、樂浪統稱爲遼東,此之七郡,七八成領土是西漢之後陸陸續續遭到異族佔領,如今又陸陸續續被楊侗親自收復了回來,除了樂浪還有一些領土讓高句麗、新羅分據之外,餘者六郡盡皆對外擴張,較之西漢,尤要廣闊無數。
劉燕客所要查的地方,也是這七個郡,除去以畜牧爲主的飛馬、興安二郡,他的重心其實也只有五個郡而已,他一路北上,終是過了北平郡臨渝關,正式進入屬於遼東的雙遼郡。
屬於大隋東北戰略通道的遼西走廊,便是全程在這雙遼郡之內。與河西走廊不同,由於西域從漢朝就在中原王朝的監視之下,所以西域基本沒有出現過統一的強大政權,更沒有西域政權通過河西走廊進入中原的先例。而背山面海的更狹窄、更短促遼西走廊,則成爲中原王朝和東北政權溝通博弈的通道。不但有中原王朝出擊東北的事件,也有東北政權入主中原的嘗試。與河西走廊不同,歷史上是中原崛起東北的政權曾經通過遼西走廊進入中原建立政權。
遼西走廊呈東北-西南走向,長度不足200公里;而寬度最窄處不足十公里;走廊背山靠海,地勢險要;自古以來就是溝通中原與東北的重要通道,也是中原文明與遊牧民族除了長城以外的又一條分割線。歷史上早就有中原王朝跨越河西走廊攻擊東北的先例,最早是燕國越過遼西走廊擴展遼東領土、曹操追擊袁紹後裔平定烏桓、北齊越過遼西走廊攻打契丹、大隋越過遼西走廊攻滅高句麗和契丹等等;當然也樣有崛起於東北的政權通過遼西走廊入主中原,比如崛起於龍城的前燕慕容氏進入中原建立前燕、後燕、西燕、南燕、北燕等割據政權,近期還有柔然和突厥進攻北齊……
位於遼西走廊上的雙遼郡北邊是燕山,處處山巒起伏,綠樹如蓋,即便夏日最熱之時也不會酷熱難耐,更不要說暴雨剛過的時節了。
這天到了雙遼郡郡治柳城,天色雖然比較早,但劉燕客爲了保持昂揚的精神狀態,決定早些休息,明天再以飽滿精神去巡察各郡。
就宿的客棧不顯悶熱,可劉燕客卻兩頰飛紅,好似喝醉了酒一般,額上更是細汗膩膩。在他身下,躺着的那是那名“邂逅”在滹沱水的美少婦。
這名少婦自稱姓徐,閨名瑩瑩,與劉燕客可憐的嫂嫂同名同姓,她是商人婦,丈夫在遼東經商,只是運營不佳,打算回戰爭已經結束的中原大地,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一時半會能夠結束的,所以讓她先回中原,可丈夫卻久久不回,着實放心不下,於是便又千里迢迢的從洛陽前來遼東尋夫。
與劉燕客熟悉之後,兩人便天南地北的閒聊開來,諸如自己性情恬淡,不受丈夫喜歡,丈夫專寵新羅婢,對她如何如何的冷酷無情。
知己嘛,說這種事情很正常的。
聽聞知己的遭遇,劉燕客甚是同情,徐瑩瑩又屢屢展示琴棋書畫等等才藝,偶爾還會借客棧廚房展示一下廚藝,幾乎樣樣都撓中劉燕客的癢處。
劉燕客本就欣賞他相貌端莊、氣質高雅,又憐惜她才華出衆卻紅顏薄命,沒幾天功夫,兩人郎情妾意、目光傳情,只差最後一層窗紙不曾捅破了。
不過劉燕客雖然沉溺於溫柔之中不可自拔,可他並沒有因此誤了公事,到了雙遼郡之後,便派他的隨從扮作幫工力夫,到雙遼郡各鄉村打探情況,趁機與百姓攀談逐事。
劉燕客爲官多年,深知許多事情都是瞞上瞞不了下,要是從上邊往下查的話,可能一年半載也抓不到一點點蛛絲馬跡,可很多不法之事,早在鄉村就已是人盡人皆知,然而當你真要是去查詢,生怕遭到對方事後報復的百姓卻又不敢說。
爲了取信地方百姓,他索性搖身一變,扮作中原糧商,專在柳城糧店之內明查暗訪,漸漸就取得了各家店鋪的信任,多少了解到了一些情形。
昨天劉燕客就得到一條確鑿證據,大喜之下多喝了幾杯,一時把持不住,便與同樣醉了酒的徐瑩瑩滾作一團,當了一對露水鴛鴦。
這時候,劉燕客眼見美少婦嫵媚帶着端莊、矜持含着嬌羞,有種說不出的動人風姿,一時之間情興勃發,捧住她春情盎然的發燙小臉,吻住了櫻桃小口。
不知不覺,劉燕客便已經解開了她的肚兜。
徐瑩瑩軟綿綿地一雙玉臂撐住了他的胸膛,泣聲推拒:“妾身已是有夫之婦,不能一錯再錯。”
劉燕客見狀,更是興致勃勃
“砰!”大門猛地傳來一聲巨響,硬生生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繼而就聽到一人大喊:“好一個不要臉的賤婢,難怪尋你不得,原來是與人在此苟且偷奸着呢。”
猛一回頭,就看到一名三綹長髯、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大步而入。
劉燕客只道是這少婦的丈夫,只羞得面紅耳赤、無地自容,抓起薄衾遮身掩面。
那少婦赤着身子滾下牀榻,跪到中年男子面前,眼淚汪汪的哀求:“阿郎恕罪,非是奴奴不守婦道,實乃是他強迫,奴奴生死兩難,只好從了……”
聽到這話,劉燕客大驚失色,腦海中電光石火般一閃,一個念頭涌上心頭:“美人計”
已經明白中了計的劉燕客怒大於羞,扯下掩住了臉的薄衾,怒道:“原來是你二人計算於我,你們可知我的身份,信不信本官辦你二人一個敲詐勒索、謀陷官員之罪。”
這名中年男子愕然道:“你是朝廷命官?既然你是朝廷命官,爲何沒有入入館驛,卻租住客棧?本官堂堂雙遼郡錦州縣縣令,豈能知法犯法?敲詐勒索、謀陷朝廷官員”
劉燕客臉都變了:“你你你,我是誰?”
中年男子傲然道:“本官乃是柳城縣縣令盧茂之。”
“柳城縣縣令盧茂之?”
大驚失色的劉燕客,指着赤身露體、晶瑩泛光的‘徐瑩瑩’:“那那那,那她又是誰?”
盧茂之答道:“此乃本官侍妾‘徐瑩瑩’,因返鄉拜祭,怎麼跟你搞到一起了?”
劉燕客看看盧茂之,又看看‘徐瑩瑩’,手中薄衾滑落,竟無語凝噎。
這年頭雖然沒有‘仙人跳’這個詞兒,可不代表大隋沒有這種事,也不代表劉燕客不知道種事的前因後果,目的所在。
總之,一切,他中了。
然而失魂落魄的劉燕客所不知道的是,有一又賊忒兮兮的目光正盯着他裸露的身子。
誰?
肯定不是任務達成的徐瑩瑩,而是捉姦在牀的盧茂之。
盧茂之看着劉燕客精壯雄偉的男性軀體,如若餓壞了的惡狠,忽然看到一塊美肉;又如董卓看到了不穿衣服的美貂蟬,閃閃發光的雙眼開始迷離、平靜的呼吸開始急促、淡然的面色開始潮紅。
倏爾,一陣風從大門吹來,劉燕客感覺屁股涼嗖嗖的。
迎着盧茂之發綠目光、赤紅臉色,還以爲對方氣到極致,不自禁的抓了抓薄衾,如若受驚的小媳婦。
……
同一時刻,渤海海面正沐浴在落日餘暉之中。
位於東萊郡和旅順半島之間的烏海海域,有一串串島嶼,此時名爲渤海羣島,而在後世,被稱之爲廟島列島,其中一個名爲大欽島的島嶼,是盧氏先輩秘密構建起來據點,他們先將一些中原違禁物資偷偷運到此處,每到風平浪靜時節,便穿過渤海海峽,東行至高句麗的白翎島,然後要麼東進高句麗的漢城,要麼沿海南下,將物資運到百濟,但隨着朝廷收復遼東大片大地之後,分別在長山列島、浿水入海口駐紮海軍,一方面是防止高句麗水軍繞過長城北上,另一方面,也是大力打擊通過海路偷渡的商販。
但海軍的進駐,也使盧氏商隊往來一次不容易,於是盧氏便將這個偷渡商道分享給了其他士族,利用大家的財力打造一支數目龐大的海船隊伍,船隊走私的次數雖然是減少了,但所獲利潤卻也因爲運輸能力的加強,遠超以往。
大欽島是一個三面環山、一面靠海的島嶼,中間是一片不規則的‘湖泊’,這個湖泊裡面有一處很大的碼頭。寬廣的碼頭後面,先是一片茂盛的叢林,接着便是一座座依山而建的倉庫,巨大的倉庫矗立在這片山勢低矮的山上,彷彿一個個頂天立地巨人,再其後就是一排排供人已居住的營盤。
這個山東士族組建起來的走私團伙,固然讓各大士族賺得盆滿鉢滿,卻也養活了大批靠偷渡吃飯的船員、伙伕、力丁、縴夫等等,這足有一兩萬人的團伙,一大半是各家子弟和家將、奴隸,餘下一部分則是從天下各處僱傭而來航海能手,以及造船工匠。
水是最難琢磨、最變幻無常的東西,溫柔時予取予求,憤怒時摧毀一切,海上運輸必須與洶涌的激流鬥、與險惡暗礁鬥、與莫測天氣鬥,說不定還要與大隋海軍鬥,只有避開這一重重險關,才能換來應得一口飯吃,然而這些人用命搏到的財富,總共不到一成,另外九成,皆歸幾大門閥所有。
但不管分到多少,這些人都必須緊緊團結在一起,只有這樣才能提高自己的生存機會。於是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套嚴酷的制度,與軍制毫不遜色。
陸上之軍若有一名士兵不服從軍令,未必影響到整支軍隊命運,整場戰役的結局,可在海上,每個人都有他不可替代的位置,一旦懈怠,就會使整條船、整支船隊爲他陪葬。所以每條船必須有嚴格規定,以近乎比軍規還要嚴厲的規則來約束大家。
在行船過程中,要是有哪個刺頭敢違抗命令,綁上石頭沉大海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甚至是死者家屬也默認這種規則。
久而久之,就形成帶有幫會性質和軍隊性質的特殊隊伍,只是目前來說,尚未有人要去掙脫山東士族的掌控,只因大多數人都是千年士族的奴隸,一代爲奴、世代爲奴的觀念已經深入到了他們的靈魂之中,在他們的思維之中,根本沒有‘自立’之念。
各家能夠抽調出來的海船盡都雲集於此,周邊海面上的大船桅杆密集如林,黑壓壓的數百艘船覆蓋了數裡,每艘船上都裝滿了糧食,總計起來便是盧豫所言的四十萬石,按照大隋現行的‘十進制’來算,那就是四千萬斤,可以一次渡過渤海,只要從遼水北上,便可運回遼東。
這麼龐大的船隊當然不可能一次性進入遼水,否則,那必是自尋死路,但他們有辦法分批運到這裡,也有辦法分批運回,因爲在靠近雙遼郡的海域上,還有一個名叫覺華島的中轉據點,船隊到達那裡之後,可以利用環形島鏈作爲掩護,等到天黑,再分批進出遼水。
只是夜晚的大海充滿了殺機,海面上佈滿大大小小的漩渦,船隻稍不留神就會遭遇大漩渦,只要被吸住便是船毀人亡的下場
他們以前爲了能夠安全在晚上偷渡,做了充分準備,一次又一次的在白天黑夜的各個時辰渡河試探,經過無數代人的努力,犧牲了無數人,總結出一套套行之有效的夜行經驗,詳細到每一天、每個時辰的每一刻,只要遵照這一套套用無數人性命總結出來的經驗去航行,幾乎是萬無一失。就拿今天來說,一更時分出發最爲安全,而且根據前人記錄以及老船員的經驗,夜晚雖然視力不佳,但今晚的水面卻比白天更安全。
作爲長期在海上跑船的人,他們心知船隻一旦出發,就是駛向未知未來,稍一不慎,再也回不來了,所以在航行之時,每個人都會集中精力,認真的度過一呼一吸,但出發之前,也會珍惜每一刻休息時間,所以此時雖未天黑,但整個大欽島,除了在水面上微微起伏的船隻之外,一切都顯得格外寧靜,幾乎所有人都處於睡夢之中。
雖然他們有着一套比‘軍紀’還要嚴峻的‘軍紀’,但這些類似於私軍、死士的人,終究不是純粹軍人,所以哨所之類的也布得馬馬虎虎,再加上長期無人前來,且又是大白天,所以哨搭之上幾乎沒人。
然而危險!
往往是在人們意想不到的時候猛然出現,尤其是在大海之上,更是如此。
這些人並不知道,早在他們還未潛出遼水的時候,已被楊侗、楊師道、房玄齡等人分析透了,並且得出‘鄭氏’只能從遼東、冀州、幽州購糧填虧空的結論,更不知定論剛出不久,楊侗就已經通過飛鷹傳信的方式,嚴令長山羣島上的海軍關注渤海海域。
所以當這夥人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悄悄南下之時,實則有大隋海軍哨船在一路追蹤。
這一實情,與劉燕客之遭遇何其之似?
就在天黑之前!
隋軍斥候已經消除了散漫的哨兵。
當陸陸續續登陸的士兵得到消息,便在斥候的率領下,殺向了走私團伙的宿營地,營地中的人正處於睡夢之中,被殺了個措不及防,慘叫聲響成一片。
或許個人實力不弱於隋軍,便論及協同作戰能力,這些人哪是正規軍的對手?大隋軍隊打了這麼多年仗,也證實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個國家只要還處在正常狀態,真正的精銳對所謂地方豪傑完全就是碾壓狀態。所謂“高手在民間”之說是多麼的不靠譜…
在這大欽島上所發生的突襲之戰,亦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