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遊正在與幾個突厥的執戟衛士推搡之際,卻見一騎快馬衝了過來,馬上女子雖身着漢服,臉上也如大隋的貴族女子一般戴着紗冪,可她那淡藍色的明眸卻充滿着異域的風情,蘇遊與她目光相接之後,甚至有些短暫的失神。
“這要是鬧哪樣?”蘇遊並不識得眼前的女子便是義成公主一意爲他撮合的圖蘭朵,但他總算還是有點印象的,至少蘇遊在今日的馬球比賽時已經遠遠地看了她一眼,所以他多少也能猜出眼前這人是誰了。
場中的護衛也都知道圖蘭朵的身份,所以她衝到蘇遊身前並不費力。
“蘇遊,你怎會在此?我似乎聽到你的求救。”蘇遊正不知如何開口時,圖蘭朵已經皺起了眉頭語音婉轉地問了起來,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在此是等候可敦的召見,只是等得有些急了。”蘇遊搖了搖頭,試探着說明了自己尷尬的處境。
“你可知這是哪嗎?”圖蘭朵一聽說蘇遊是爲可敦所招,心中立時就咯噔了一下;早上的馬球賽結束以後可敦就一直陪在楊廣身邊,怎會突然想起召喚蘇遊呢?況且,就算真的是要與蘇遊商量些什麼事,召他的人又怎會把他帶來此呢?
“我也不知這是何處,只是奇怪王后怎會有此待客之道。”蘇遊聽了圖蘭朵的質問,如果此時還不知自己的處境那就是傻子無疑了,但他除了裝傻還能做些什麼呢?
“這是特勒的營地。”圖蘭朵面無表情地低聲道,但她說出這話時也已意識到了蘇遊的處境。之前義成公主想要把自己嫁給蘇遊,是誰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是自己的兄長咄吉。——那麼,自己的兄長絕不可能有向蘇遊示好的道理,更何況現在蘇游出現在此是因爲“可敦相招”。
咄吉把蘇遊騙來此處意欲何爲?
“咄吉?”蘇遊心中一震,剛纔的所有懷疑此刻盡被圖蘭朵一語證實,可咄吉到底要做到哪一步?
直到今天的馬球賽之前,蘇遊和咄吉並沒有明面上的交集,事實上早在一個多月前從咄吉得罪楊素顏之時開始兩人便已成了天生的敵人,之後避難谷一役蘇遊首先出手全殲了咄吉的五百小弟,他也早有這事遲早會被咄吉知道的覺悟。
半天以前,馬球場上,咄吉對蘇遊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
蘇遊不會天真到以爲咄吉此刻以義成公主之名把自己騙來此處只是請自己喝茶的,他目前困住自己是爲了順利地完成與宇文家的交易,還是沒有下定決心馬上除去自己呢?
“多謝小公主,蘇遊有個不情之請。”蘇遊如同狼外婆面對小紅帽一樣微笑着要去接過圖蘭朵手中的繮繩。
“敬請明言。”圖蘭朵看着蘇遊欺近,本能地控着馬後退了半步,冷語問道。她原本對蘇遊沒有什麼好感,之所以出現在這,全是因爲見義勇爲的心在作祟,她原本以爲蘇遊陷入了危機之中,但蘇遊此刻的舉動讓她立時感覺自己受到了威脅。
“大膽,竟敢對公主無禮。”蘇遊正與圖蘭朵爭搶繮繩的時候,圖蘭朵的貼身侍女也已趕到,手中的馬鞭甚至比話聲更快。
蘇遊低頭躲過侍女的鞭子後,隨即左手前探,抓住了圖蘭朵的拿繮繩的手後便用力將她扯了下來。
圖蘭朵怎麼都想不到剛纔還面帶微笑的蘇遊竟是突然發力,她原本還在與蘇遊爭搶繮繩,此刻卻從馬背上臨空飛了出來,隨即跌入蘇遊的懷中,兩人一齊往地上倒去。
圖蘭朵顧不得嬌羞,本能地想要就地滾離蘇遊身上時,卻發現蘇遊的一隻手已經緊緊地環住了她的胸脯,而他的另一隻手上,則握着一柄寒光閃閃地匕首。
這把匕首此刻正抵在圖蘭朵雪白而鮮嫩的脖子上。
“請公主送蘇遊一程。”蘇遊在圖蘭朵的耳邊輕輕地說完這話以後,兩人才慢慢地站了起來。
圖蘭朵屈辱地點了點頭,心中對蘇遊閃過一絲恨意,但她很快又完全認同了蘇遊的做法,這個時候蘇遊的生死已是命懸一線,也許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他了。
可是,說好的見義勇爲呢?力所能及怎就變成了捨生取義?
圖蘭朵默然點頭,侍女怒目而視,而咄吉的衛兵們握着弓箭的手上指節也早已發白,但此時射箭並非最佳的選擇,儘管他們早就想過要用武力來解決蘇遊。
羅藝站在帳子門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與來整早在圖蘭朵騎馬衝來的時候就已經掀簾出來,但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三人的處境竟是如此兇險,而蘇遊做得如此果決。
“子延,六哥,咱們走!”蘇遊一聲斷喝,似要肝膽欲裂。
羅藝和來整並不做聲,兩人拿着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短矛迅速護衛到了蘇遊的身邊,三人呈品字形快速往營外移動,因爲蘇遊的手上還押着圖蘭朵這個擋箭牌,所以突厥人並沒有敢放箭的。
“此時還想走,是否太天真了些?”隨着一聲輕笑,營外又有三二十人迅速騎馬奔來,爲首之人不是咄吉卻又是誰?
“大哥!救我。”圖蘭朵的嬌呼與其說是讓咄吉救他,不如說表明自己已經落入了敵人手中,讓他們放箭什麼的都悠着點。
此時天已擦黑,但咄吉又怎會不知自己的小妹已經落入了敵人的手中?
蘇遊看到咄吉等人到來之時,便對自己安全離開失去了希望,一來是咄吉的到來一下讓那幫人有了主心骨,更重要的是他們拿的都是近戰武器,一旦他們欺身而上的話,羅藝和來整隻怕難逃一劫......
“不想她死就讓開一條路。”蘇遊沉聲道,他還想用圖蘭朵的命賭一賭。
“蘇遊!可敦原本要把圖蘭朵許配於你的,她心中亦是有意於你,你竟如此對她?”咄吉並未作出讓步,而是怒聲說道。
儘管蘇遊多少能猜出咄吉誇大其詞,也知這事最終不成還是因爲他從中作梗,但聽他當面以大義相責,臉上也是不由一紅,爲了自己活命就用無辜的人做爲人質,這是什麼樣的人渣才能想出來的騷主意啊?
但自己剛剛偏偏以爲這是唯一的活路,而爲了活下去自己偏偏就忘記了禮義廉恥......
“我沒有......”圖蘭朵低語分辨起來,但她的聲音極小,或許也只有蘇遊才能聽見;蘇遊感受到她的抗議,卻突然有了別樣的感受,或許她真對自己有意也說不定呢。
“只要我們能安全離開這裡,她不會少一根寒毛。”蘇遊努力讓自己不去想懷中少女的感受,又硬起了心腸說道。
妥協沒有永遠的雙贏,只要有一方硬,一方必然就會軟下去;蘇遊知道此刻並非兒女情長的時候,既然做了初一,何妨繼續做十五?
咄吉沒有接蘇遊的腔,只是輕輕地一揮手。
四個手拿彎刀衛士迅速騎馬衝了過來,他們當然不敢動蘇遊,但羅藝和來整嘛......咄吉不會以爲他這試探底線的攻擊能讓蘇游下得去手。
兵器交接之聲響過,羅藝輕鬆地躲過了兩個騎兵的衝擊,而來整則顯得左支右拙。
但這僅僅只是開始。
四輪進攻很快過去,除了兵器撞擊擦出幾輪火花之外並沒有人員傷亡出現,但羅藝和來整在一波又一波的衝擊之下也極不好受,而他們在這段時間之內僅僅只前進了不到三丈。
他們這是要用車輪戰來消耗自己一方體力嗎?
蘇遊想到這一層,心中頓感不妙,按照這樣的節奏,按照這樣的速度,就算他們最終能衝出門口,羅藝和來整也會沒有上馬的力氣,結果呢?
義成公主此刻並不在營中,楊廣的勢力也伸不到這裡,能救他們的唯有他們自己了,但咄吉會是個親情至上的人嗎,他會真的在乎圖蘭朵的安危?
羅藝和來整大口地喘着粗氣,蘇遊的眉頭則擰成了一個結,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啊。
“橫波是否對我有所誤會?我請橫波到此不過是想盡些地主之宜罷了,卻不知怎麼引起你那麼大的敵意呢?”咄吉看着戰圈中的三人,如同貓戲老鼠一般,終於擺手暫停了攻勢,有些玩味地說道。
“特勒想做什麼何必躲躲藏藏,你這樣是侮辱我的智商還是在侮辱你呢?”蘇遊聽着咄吉似乎有些鬆動之意,但他並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手中的匕首依然架在圖蘭朵的脖子上,臉上卻多了些冷笑。
“之前的一切都可揭去,或許現在是咱們好好談交易的時候了。”咄吉不理蘇遊的調侃,面無表情地沉聲道。
“交易?”蘇遊點了點頭,無論什麼年代都一樣是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錢的,如果他與咄吉有什麼可以談的,或許也就可以傷傷感情了。
“放下我的小妹,你們走,我保證絕不放冷箭。”咄吉斬釘截鐵道。
“就這麼簡單?”蘇遊冷笑,他說的和“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這話有什麼區別嗎?是他覺得自己是三歲小孩,還是他原本就是三歲小孩的智商?
“就這麼簡單!我發誓。”咄吉很肯定地說道。
“我倒有個提議。”蘇遊搖了搖頭,他也大略知道咄吉心中所想了。
咄吉經過了幾輪衝擊的試探之後已經發現短時間內他們無法衝破羅藝和來整的護衛,而如果靠車輪戰來消耗他們的話,他還要防備可敦隨時出現的可能,如果能用欺騙來迅速解決蘇遊,他自然不在乎毀一次承諾,但蘇遊也從他的試探中得到了一絲靈感。
讓羅藝來整回去搬兵又將如何呢?
如果可行的話,活下去的希望至少比在此漫無目的的死守要多得多,退一萬步說,咄吉要的只是自己的命,他經過反省剛纔慌亂之中抓來圖蘭朵當人質的可恥之舉後已經良心發現絕不能再連累羅藝和來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