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自作自受
蘇遊聽了魏永昌之語,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腦子裡一時也像是塞滿了漿糊。
麥鐵杖見蘇遊面色有些難看,不由得輕聲喚了起來,“橫波?”
蘇遊從沉思中被麥鐵杖驚醒,隨即對魏永昌點了點頭,沉聲道,“好了,你繼續說。”
“糕點券發出去多了,小的也覺得這錢來得太快,總害怕有一天會攤上大事,但想及江都郡原本就的魚米之鄉,糧食再漲又能漲到哪去?這樣就又過去了小半年,小的在這期間已經發售出去的糕點劵大概有了近十萬張......”
半年十萬張,平均一個月就是近兩萬張左右,魏永昌的膽子倒是不小,但這顯然不是關鍵。
蘇遊一陣見血地問道,“那你收回了多少?你家糕點鋪的每天能生產多少?”
“收回的大概有一半吧,實際上小店如果從早到晚不停工的話,一天大概能生產五六百盒,平常每天也就能兌換個三百多盒吧。”魏永昌細細一想,隨即回答道。
“也就是說,你現在還沒收回的劵有五萬左右,而你只能生產這些劵的百分之一.......你就沒想過有一天這些持有糕點劵的人同時來到你的鋪子來擠兌嗎?”蘇遊冷笑起來,還好現在是古代社會,如果是到了後世的話,估計魏永昌已經攜款潛逃了。
魏永昌愁悶緊鎖,有些失魂落魄地說道,“知道這種情況會出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蘇遊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前面冬天的時候,揚州的糧價收到東都糧價的影響,曾有過幾次小的波動,揚州市面上的各種劵的價格也隨着起了些變化,有些人從這幾次糧食的波動中看到了商機,於是開始有意識地收購各種劵;其中更是有那些實力雄厚的錢莊見有利可圖,不僅仗着自己本錢雄厚來分一杯羹,輕而易舉地操縱起價格,而且還接受百姓各類券的抵押,放棄了利子錢。”
錢莊這種新生事物自大業二年夏天在東都誕生以來,因爲得到了楊廣的默許和支持,以至於後來竟如雨後春筍般發展了起來,其中又以楊瑓領頭的東都錢莊和夏高領導的齊郡錢莊爲其中翹楚。
東都錢莊和齊郡錢莊現在已經差不多實現了全國通存通兌,揚州這麼大的城市當然也有他們的分號,但這操縱股票的事是否與他們有關呢?
如果這事與楊瑓有關,那自己的立場該如何呢?
蘇遊沒敢往下想,而是嘆了口氣道,“他們掌握住了大量的糕點劵,也就相當於控制了你的糕點鋪,接下來的事你不說本官也能猜得到了。”
“小人一開始還想反抗一下,想用現錢把那些賣出去的糕點劵全部回收,但那些攥着券的人便開始威脅我們,只要誰敢不聽擺佈,就擠兌死哪一家。人家拔下根汗毛都比我們的大腿粗,我們小本小號哪能跟他們抗衡?其實現在,整個揚州城都被他們綁架了,說東西值多少錢,該發多少券,全是他們說了算。”
魏永昌說完這話後,又鄭重其事地跪了下來,隨即向蘇遊磕頭道,“小人一時貪心不足,走上了這條不歸路,甘願承受一切罪者,只是.......小人祖宗數十年的心血,請天使幫着保全招牌和聲譽,要不小人真是無顏面對九泉下的祖宗啊。”
“早想到你祖宗,就不該光想着錢。”蘇遊點了點頭,示意他起來。
待魏永昌起來以後,蘇遊才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隨即對麥鐵杖道,“對了大哥,咱們的募捐算是圓滿結束了,你去吩咐趙信帶着人挨家挨戶把糧食先收上來吧。”
麥鐵杖一抹額頭,隨即傻笑道,“你看我這糊塗的,得,那我去辦這事吧,那你?”
“我一會去驗收一下新修的碼頭,雖然現在賑災是重點,但也不能耽誤了我的事。”蘇遊對麥鐵杖說完這話,又對王世充道,“行滿,你也跟着麥使君一起去,對了,順便把呂笙和夏子薇兄妹給我請來。”
麥鐵杖遂告辭而去,王世充倒還有些擔心蘇遊的安慰,非要給蘇遊留下幾個人。
蘇遊卻無所謂地擺手道,“行了,我的話就是命令,有王伯當在此,誰能近我身側?”
王伯當內心歡喜,王世充則只好快步追上了麥鐵杖,當然,此刻留在小廳外的三百護衛也隨着王世充的一聲招呼而紛紛往江都郡的府衙而去。
等人麥鐵杖和王世充領着那些護衛離開以後,這偌大的廳子裡也就剩下蘇遊王伯當和魏永昌三人了,後者沒有得到蘇遊的吩咐,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此時座下竟如有一把針氈似的。
蘇遊的眼睛在魏永昌臉上逡巡了一陣後,終於沉聲問了起來,“到底是哪家錢莊在操控着揚州的票券,你應該知道吧。”
魏永昌既然留了下來,自然是早就豁了出去,大概也是因爲錢莊的人把他逼得太緊了,他纔有了光腳不怕穿鞋的覺悟,此時聽蘇遊問起,便毫不猶豫地說道,“東都錢莊在揚州的分號。”
“那你應該知道東都錢莊的幕後東家是誰吧?”蘇遊顯然也想過這個答案,卻還是不由得責問道。
“當然,齊王殿下嘛。”
“你當然也知道本官跟齊王的關係啦?”
“小人......小人並不太清楚,但剛纔所說句句屬實啊。”魏永昌這話顯然不盡不實,如果蘇遊現在還是楊瑓的門下走狗,他便有十條命也不敢在蘇遊面前告楊瑓的黑狀啊。
事實上,蘇游去年離開齊王府獨自創建馬球隊的事是天下皆知的,而天下人皆看出了蘇遊與齊王之間已經有了間隙,魏永昌又不是看到了這一點,又怎敢向蘇遊捅出齊王殿下的黑幕來?
蘇遊聽了魏永昌的話,倒真有些進退失據了,如果義無反顧地追查下去,知道的人會說自己爲人民大公無私,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爲自己就是那隻傳說中的中山狼了。
這事,真心不好辦啊。
蘇遊正在猶豫之際,魏永昌又雪上加霜地說道,“小人還知道,揚州城最大的兩間米鋪都是齊王殿下的,包括剛纔抗捐的呂四爺。”
“竟然有這種事?殿下什麼時候在揚州做這麼大的買賣了?”蘇遊有心不信魏永昌的小報告,卻又一下想起了第一次與楊瑓的相見。
蘇遊與楊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楊瑓的爵位還是豫章王,但官職卻是揚州總管,這一點與之前楊廣的官職一致;重點是,揚州的總管府當然便是揚州,事實上,蘇遊有幸與之見面,正是因爲他從揚州到長安。
楊瑓在揚州做過幾年總管,然後在揚州開了些店鋪,這又有什麼奇怪呢?
魏永昌見蘇遊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樣子,繼而小心地說道,“小人還有些話,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蘇遊點了點頭,循循善誘道,“陛下經常說,‘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本官的心胸雖然比不上陛下,但也常以他爲楷模,你有什麼話,儘管開口好了。”
“有人說,江都的糧價便是齊王殿下一手操控的.......”魏永昌先是前後看了看廳子周圍,見到處沒人後這才鄭重其事地小聲說道。
“可有證據?”蘇遊當即一愣,如果這是假話,顯然要構成誹謗罪;而且這誹謗的對象是齊王殿下,罪過可不小啊。
“因爲齊王早就知道江都的糧食今年會大幅上漲。”魏永昌隨即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回答道。
蘇遊不屑地一笑,“難道他是神仙?他憑什麼知道?你又怎麼知道他知道?”他的話有些拗口,翻譯成典故就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魏永昌緩緩地說道,“因爲齊王的一句話,江都郡去年一年就有幾十萬畝良田種上了甘蔗......”
“是嗎?”蘇遊聽了魏永昌這句話,不由得輕輕問了一句,連王伯當都能聽出蘇遊這話問得毫無底氣。
齊王在江都郡大面積種甘蔗的事,蘇遊怎麼可能不知道?
事實上,之所以齊王會想着大規模種甘蔗,全在於蘇遊發明了製造白糖的方法,天知道在這個時代中白糖是有多貴!
楊瑓見有利可圖,遂交代了下面的人在江都郡一代大面積種植甘蔗。
如果是往年,江都郡多了幾十萬畝甘蔗少了幾十萬畝的糧食實在不是什麼大事;問題就在於,去年的天氣很不好,夏天連續澇了兩個月,秋天則連續旱了三個月,這直接導致了糧食的大幅度歉收.......
歸根結底,這糧食的歉收這糧價的上漲,不就是因爲自己要死不死發明了煉製白糖的方法嗎?
這就是傳說中的自作孽不可活?這就是傳說中的不作死就不會死?
蘇遊頓時感覺有些意興闌珊,隨即對魏永昌說道,“行了,本官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我的那一百石.......”魏永昌如臨大赦,卻又不敢相信蘇遊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放自己走。
“一百石.......我總不能讓你砸鍋賣鐵來認捐吧?免了。”蘇遊大手一揮,頓了一頓又說道,“對了,本官可能這幾天還要找你瞭解情況,你要隨傳隨到。”
魏永昌得了蘇遊的話,一時也不知是愁是喜,隨即渾渾噩噩地離開了鳳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