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不妨細細道來。”楊廣見元壽搶着發言,倒是比楊瑓侃侃而談更爲罕見,但有人肯出主意總比他們父子兩人玩對口相聲好,於是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昔年漢武出關,旌旗千里,可謂聲勢浩大;如今陛下出塞,也可把翊林衛之外的五十萬大軍分爲二十四軍,每日派遣義軍出發,相距三十里,旗幟相望,鼓角相連,千里不絕,當不輸漢武故事。”元壽亦是侃侃而談,他的提議顯然是針對楊廣好講排場這個特點提出來的,座中文官聽了無不暗中擊節。
“臣附議。”宇文述聽得元壽說出這麼完美的提議,第一個開口贊同,他同時也恨自己沒能如元壽一般拿捏好時機討好楊廣。
“臣等附議。”除了齊王和蘇遊之外,其餘人等紛紛點頭稱善,既然元壽擡出了漢武帝,既然楊廣常常拿漢武自比,這出塞之事最好的安排當然是依照漢武故事。
“阿孩,蘇遊,你們以爲如何?”楊廣看着衆人附議,心中也有些意動,但看着剛纔還侃侃而談的齊王如今有些尷尬,忝陪末座的蘇遊則更像是事不關己一般低頭飲酒,自是有些奇怪的。
“父皇,兒臣也……兒臣以爲,這個……這個……還是由蘇遊說吧。”齊王聽了楊廣相詢,才發現一不小心就與衆不同了,他心中對剛剛還彈劾完自己的元壽自是沒法附議的,只是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此時發現蘇遊竟然也罕見地死忠於自己,自是如同看見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又像是兩個要好朋友遇到了追兵,自然是一意跑掉自己纔算了事了。
蘇遊聽得齊王這是要踩着自己頭頂往上爬着逃命的節奏,心中自是幽怨,他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後便恢復了正常,又清了清嗓門後才緩聲說道,“元公之言,卑職以爲不然。”
“橫波以爲該當如何?”楊廣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元壽等人則玩味地看着蘇遊,衆人此時纔想起蘇遊原本只是元壽的下屬,地位還隔着兩個級別,按規矩他根本沒資格出席這次宴會的。
齊王卻在暗中點頭,只要齊王能提出反對意見,又能自圓其說就行,至於父皇採納誰的提議,那已經不是他改考慮的問題了。
“軍隊綿延千里,常有山川阻隔,可謂首尾不相顧;隊伍突然遭遇不測時就會四分五裂,如果中央有事,則首尾不知道,況且道路漫長,難以相救。雖然漢武出關兵聯千里,但這卻是招致失敗的方法,陛下是萬乘之軀,豈能輕易涉險?”蘇遊微微一笑,隨即胸有成竹地進言道。
楊廣原本還以爲楊瑓和蘇遊兩人同穿一條褲子,純粹是爲了反對而反對的,但他聽完蘇遊之言,細細一思後便發現元壽的提議果然有些冒險了,這原本就不是他的初衷。
講排場爭面子是他一直的追求,但現在可是非常時期,爲了面子而涉險是他所不欲的。一衆文官聽了蘇遊之言,聯繫到宴會開始前蕭琮說起的高麗使者出使突厥之事,如果真應了齊王提及的第三種可能的話,此次北巡顯然不會是一次愉快的旅途。
“蘇卿家有何良策?”楊廣點了點頭,從稱呼上就能看出來他很重視蘇遊的發言。
“回陛下,臣以爲五十萬大軍可結爲方陣,以圓環套圓環的方式進行防禦,六宮及百官家屬可在陣中。一旦遭遇變故,可令受敵方以車馬爲壁壘,再令騎兵策應支援,可保萬無一失。”蘇遊掃了一眼衆臣後,隨即朗朗出語道。
“蘇遊之言,兒臣附議。”楊瑓聽蘇遊說得頭頭是道,只是趕緊出來聲援。
“諸卿以爲蘇遊之論如何?”楊廣擺了擺手,有些多此一舉地笑問道。
“臣等附議!”衆人除了元壽和宇文述之外,自是紛紛站在了蘇遊一邊,或者說,他們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楊廣的意思。
“極好!那行軍之事就這麼定了。”楊廣見衆人對蘇遊的提議再無異議,隨即又嘆了口氣道,“咱們在涿郡已經定下了東征的策略,但計劃始終趕不上變化,誰又能想到突厥人這個時候還敢接待高麗的使者呢?儘管染干向來唯我大隋馬首是瞻,但突厥中未嘗沒有宵小之輩,如果他們利慾薰心地在咱們背後捅刀子,那可真的是…….”
楊廣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留下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讓在座的人盡情想象。
“他敢!”齊王理所當然地哼了一聲,但理性還是告訴他,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不過他一時倒有些適應不了楊廣近來有些畏首畏尾的舉動了,難道是因爲涿郡的那次被行刺?
“諸位有沒有杜絕突厥人在咱們背後捅刀子的好主意?”楊廣見到衆臣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裝傻充愣的舉動,還是直接把問題拋了出來。
“前面齊王也分析過突厥與高麗關係的三種可能了,陛下的擔憂不無道理!但咱們也不可因噎廢食,震懾宵小或許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臣以爲陛下不妨在榆林再搞一次軍事演習。”納言蘇威看着衆人都不說話,只好先是站起來說了幾句廢話,繼而又跑出軍演這個老套的策略。
軍演?美差啊。既能得到父皇的稱賞,又能溝通十六衛的高級將領,實在是掌握兵權的必經之路啊。楊瑓聽着蘇威所言,不由自主地暗自點頭。
“齊王以爲如何?”楊廣看着楊瑓陶醉的樣子,他都不忍心就此打斷他的好夢,但在筵席上流着口水傻笑實在不是皇家的氣象。
“兒臣附議!”齊王聽得楊廣點名,先是一驚,繼而鄭重其事地站了起來;他理所當然地以爲楊廣會再次把軍演的衆人交到他的手上,真要如此的話,他就可以從雪藏中再次浮出水面了。
“諸卿以爲如何?”
“臣等附議!”
“那此事就交給齊王一力統籌吧?”楊廣見衆人再無異議,遂淡淡地說道。
“兒臣定當不負聖望。”楊瑓喜形於色,楊廣的這道命令意味着他終於東山再起了。
“你很不錯,朕看好你。”楊廣點了點頭,但心中卻在抽搐,如果還有其他成年的兒子,他一定不會選擇齊王;可除了齊王之外,誰統籌這些衛士能讓自己放心呢?
宇文述?李渾?他們最近鬧出的動靜實在有點過了。
長孫晟?長孫晟有這個能力,但他卻去了突厥,相比如今已經與染干到達榆林接駕了吧?
還有誰呢?剩下的來護兒等人不是資歷不足,就是關隴那邊的人,與其扶持那些一直對自己充滿敵意的人,還不如交給這不成器的兒子呢!就此也可以警告元壽這些人,少玩點小動作!
把軍演的事交給齊王,也是因爲齊王有成功的經驗,儘管這成功離不開蘇遊。
“軍事演習畢竟是虛的,搞得太頻繁了,效果可能會適得其反,要想加強國防,還要從加強軍隊建設着手,此外,基礎設施建設也要過硬,比如說,修長城。”楊廣的目光從齊王身上收回來後,又看了一眼座中諸臣,隨即東拉西扯地說到了修長城。
衆人聽他胡說八道,卻也有幾分道理,自是忍不住連連點頭稱是;但楊廣一說到“修”字的時候,他們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竟同時愕然以對。
“修長城?”衆人聽到他說這三字時,腦子同時短路,一時也不知如何接口才是。
“沒錯!我大隋從文帝時就一直試圖通過和親以及經濟援助等各種方式安撫突厥,這二十年來,突厥在分分合合中卻慢慢恢復了當年的生機,無數次的歷史經驗表明,只要胡人強盛了,就難免會向南擴張,突厥人敢接待高麗的使者,是否已經動了撕裂這虛假和平的心思?我們的確不可因噎廢食,但防患於未然那是必須的?增加戍守的邊軍數量還是用最短的時間修起我們新的長城,從成本考慮,朕更有意於後者。”
楊廣顯然是思慮過措辭的,他難得一見地把自己的觀念融入到了成本的理念之中,——你們不是一直腹誹朕大手大腳嗎?朕這就告訴你們什麼是勤儉節約。
“陛下聖明。修長城的確是明智之舉,也是安全性最大花銷最小的好辦法,只是,咱們上個月才徵發山西河北幾十個郡的民力開馳道,明年春天還有開挖永濟渠的計劃,如果此時再計劃修長城,試問民力從何而來呢?”見衆人一時都反應不過來,禮部尚書宇文弼皺着眉頭站了起來,他一番老誠謀國的勸諫頓時引來衆人一致點頭。
“冬天正是開工的好季節,民夫既無需耕耘,也沒有收穫。”楊廣緩緩地說道,可是沒有一個人接茬。
楊廣再次掃了一眼座中諸人,除了沒有表態的齊王和蕭琮宇文述少數幾人,其餘人或是躲閃他的目光,或是搖頭以對,唯有蘇遊輕輕地點了點頭。
蘇遊嗎?蘇遊人微言輕啊。
楊廣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拿起了酒杯,衆人隨即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