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雁門之圍
迴轉的命令一下,跟隨楊廣的禁軍起先還不知所以然;直到進了雁門關之後,意識敏感的人已經預感到了兇險,好在雁門郡就在前方不遠了。
雁門在楊諒之亂時損毀嚴重,重建後改縣爲郡;雁門城牆高大堅固,方圓二十里,常駐人口數也就兩三萬人。
楊廣的車駕到達雁門城門時,遠方的顫動,已經不用伏地去聽就能感覺得到了。
雁門郡郡守早就接到了楊廣派出的信使急報,如今已是騰出了官署,又聯絡了富戶人家,只等楊廣大駕來臨了。
雖然預感到後方有無數追兵,但跟隨楊廣的十萬禁軍也都是經過見過的主,他們心中雖然慌亂,進城時也還是有條不紊的。
雁門太守早已在北門迎候,直接把楊廣迎到了郡衙內,郡衙當即升級爲雁門行宮。
隨後,慰勞王師的百姓擔壺引漿,紛紛安排楊廣的大軍。
楊廣下榻之後,第一時間傳來了雁門郡守呂玉,“呂愛卿,聽說你參加過對楊諒之戰?”
呂玉當即侃侃而談,“回陛下,微臣當時還是代州的司法,當時楊諒派喬鍾葵率五萬大軍攻城,我們只有幾千人。堅守了一個多月後,因爲太僕卿楊義臣來救援,才最終擊敗了叛軍。”
楊廣點點頭,這些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他只知道眼前的呂玉是因爲當年的戰功而坐了如今的郡守之位的。
之所以問起當年之事,大概也是因爲楊廣此時有了堅守雁門城的想法。
這個想法一閃而逝,楊廣繼續追問道,“你給彙報一下雁門郡的基本情況。”
“城中守軍共有一萬人,普通民衆兩萬.......”呂玉當即老老實實地彙報起來。
“糧草呢?”沒聽到呂玉說出下文,楊廣當即皺了皺眉,要想在此堅守,存糧纔是最重要的。
呂玉對糧倉中的糧食和草料並沒有確數,卻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按制,地方的守軍一次只能領取半年的糧餉,而雁門有士卒一萬馬匹五千。如今人馬都增加了十萬,由此可以預測的是,雁門的存糧只夠陛下的大軍食用二十天左右的,而草料.......”
自從蘇游來到這個世界後,大隋人的心算能力直接就提高了不知多少個檔次,自從呂玉說完第一句話時,楊廣已經明白瞭如今的窘境。
雁門郡的糧食只夠二十天,草料只夠十天的,就算突厥人無法攻破城池,可自己能餓着肚子撐下去嗎?
看着楊廣臉色愈來愈凝重,伴駕的裴元慶當即建議道,“陛下,守城無需太多馬匹,微臣建議先屠殺部分戰馬,一舉兩得。”
殺掉部分戰馬,不但可以減少草料的消耗,更能給士卒們增加肉食。
可一匹馬的價值是多少?一匹戰馬的價值又是多少?
楊廣搖了搖頭,反問裴元慶道,“突厥人如今到哪了?如果有可能的話,可以從別處調集糧草,或者.......”
楊廣沒有說第二個可能,他記得當年修建“臨朔宮”和“汾陽宮”的時候,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是“天子守國門”。
若他就此退往涿郡,咄吉的大軍就會長驅直入,那得多少生靈塗炭?
裴元慶自然瞭解楊廣的驕傲,一時也不知如何解勸纔好,他轉頭望了一眼身旁的宇文成都,後者也只是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楊廣正在躊躇之際,卻從外面傳來了嘹亮的號角聲,號角聲起伏,迴盪在天際,儼如千萬支號角一起吹響。
楊廣勃然變色,宇文述匆匆而入,急報道,“陛下,突厥大軍從四面八方圍來,足有三四十萬,已將雁門城團團圍住。”
看着楊廣臉上還有些猶豫,宇文述當即請命道,“陛下莫急,俗話說‘十則圍之’,咱們有十萬大軍,且突厥人並不擅攻城。老臣建議,立刻堅壁清野,與突厥一戰!”
宇文述的說法,說了等於沒說,想要堅壁可以,清野就顯得太晚了。
宇文述當即調集三萬大軍上城防禦,同時下令沿城牆一帶的民房全部拆除,所得磚木石塊用於守城防禦。
一座座房屋被推到,大梁被鋸成數段,充作滾木;砌地基的大石也被士兵撬起,搬上城頭用作礌石。
被拆毀房屋的主人,只是默默地收拾屬於自己的微薄財貨。
雁門關城門上聚集着數十上百人,正神色焦急,向山下眺望。
四十萬突厥大軍已經全部進入雁門郡,一座座營帳拔地而起,延綿數十里,將雁門城團團圍住。
無數赤身大漢,騎乘良駒,揹負彎弓,密密麻麻。
他們仗着人多勢衆,衝入城下之後,便紛紛彎弓搭箭,似乎想用壺中的箭矢填滿雁門城一般。
雁門城突然下起了箭雨,城內的人自是四散奔逃,紛紛躲入房屋之中。
楊廣剛從臨時行宮中出來,迎面便見一個被幾個護衛掩護着,哇哇大哭的七八歲孩童,正是楊廣的第三子楊杲。
楊廣當即彎腰,把楊杲抱入懷中,卻滿臉堅毅地望向天空道,“我兒,朕繼位前南征北戰一統天下,像你這麼大時已經指揮百萬大軍了。你身爲朕的兒子,怎能被幾隻弓箭嚇得如喪家之犬一般?”
說着話,楊廣便覺臉上一痛,卻是一支被裴元慶撥打後的箭矢擦到了他的臉。
因爲自己的失誤而傷了楊廣,裴元慶頓時有些扭捏起來,“陛下.......”
“什麼都不用說了,護衛我到城頭上去。”楊廣搖了搖頭,當即把楊杲交到了一個護衛手上,斬釘截鐵地對身邊的護衛說道。
城內已是箭如雨飛,何況城頭?來護兒當即開口勸諫道,“城頭太過危險,陛下當以龍體爲重!”
楊廣不理來護兒的規勸,反變本加利道,“打出朕的儀仗,這是命令。”
裴元慶和宇文成都等人自是聽得出楊廣話中的決絕,當即號令下去;護衛們人手一個大盾,很快把楊廣護衛在盾牆之後。
有了楊廣親自掠陣,城頭上的守卒也都人人奮勇起來,毫不畏懼地向城下挽弓反擊。
雁門的守軍,原本居高臨下,此時人人拼命,瞬間便在氣勢上壓倒了城外的突厥大軍。
突厥兵見勢不妙,也就不再硬攻,而是圈馬迴轉,退到了弓箭射程之外。
轉瞬之間,城下已兵甲鏗鏘,嘈雜紛亂。
楊廣意識到城頭上再無地方的箭矢落下,當即微微鬆了口氣,命令宇文成都等人撤去盾牌。
盾牌纔剛撤去,楊廣又聽到城外號角聲再起,突厥兵瞬時安靜了下來,隨後如波浪般分向兩邊,讓出一條十餘丈寬的大道來。
三五杆繡着鷹冠的大旗迎風飄展,正是突厥始畢可汗的儀仗。
“始畢可汗狼子野心,想不到竟會親自前來。”來護兒臉色微變,饒是他身經百戰,可見到城外滿山遍野的敵兵時,也是心驚不已。
楊廣冷哼了一聲,始畢可汗卻是縱馬前行,馬鞭遙指雁門關城頭,高聲呼喝道,“楊廣可在?”
始畢可汗指名道姓對楊廣大呼小叫,衆將皆是憤然,卻也只能望向楊廣。
楊廣正要出聲呵斥始畢可汗時,宇文述已是排衆而出,怒髮衝冠道,“咄吉小兒,我皇陛下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嗎?陛下一直對你父子恩德有加,你此次出兵南下,是爲哪般?識相的話,就此轉頭回你的突厥去,如若不然,哼!”
宇文述直呼始畢可汗之名,也是爲了表示輕蔑,才針鋒相對而已;他當然也知道戰場上出言恐嚇,或是說什麼道德禮儀,基本都是廢話,所以後面也就說不下去了。
始畢可汗對宇文述跳樑小醜一般的規勸並不放在眼裡,他身畔的一個將官卻高聲嘲笑道,“宇文述,你收了我們的重禮,說好了裡應外合開關獻城的,這會怎麼跑出來賣弄大義了?快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呆着去吧,免得我們的弓箭無眼!”
聽了城下那將士的呼喝,楊廣冷眼望向宇文述,若有所思起來。
宇文述卻被氣得直吹鬍子瞪眼,此時也顧不得楊廣的疑惑,當即伸手從身畔士卒手中搶過一張大弓,一箭向始畢可汗射去。
始畢可汗原本就站在弓箭射程之外,儘管宇文述臂力強雄,但箭矢射到始畢可汗身前時,便已飄飄欲墜了。
始畢可汗只用馬鞭一卷,便破了宇文述的箭。
始畢可汗動作瀟灑,頓時引來己方士卒的驚天叫好聲,而他也趁機抓起了一把長弓,一箭向楊廣面門射來。
始畢可汗年輕力壯,但從城下射楊廣,實在是太高太遠了;加之楊廣身邊有宇文成都和裴元慶這樣的猛將護衛,楊廣又怎會把他的這一箭放在眼裡?
楊廣雖然不怕始畢可汗的這一箭,卻還是對目前的形勢表現出了該有的擔憂,“朕自登基以來對突厥始終寬容博大,如今這咄吉小兒狼子野心,欺我太甚!難道我堂堂天朝大國,竟無一人能攖其鋒?”
楊廣此言,可謂誅心,衆人當即面面相覷起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忠心纔好。
裴元慶是暴怒的脾性,當即向楊廣請命道,“陛下,末將願領三千驍果軍取咄吉世人頭!”
楊廣看着裴元慶,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此時地方氣勢囂張,開門出去迎敵不是以卵擊石嗎?
“末將來試試。”宇文成都也站了出來,他說着話已是取下了自己的畫弓,又接過了憤恨不已的宇文述手上的弓,隨即兩把弓併到了一起。
“這是......”楊廣以下,衆人皆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握緊了兩把弓,又在這兩把弓上各搭了一支箭後,便對城下的始畢可汗大喝一聲,“咄吉受死!”
話音才落,弦已離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