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的生物鐘在雞鳴時分,便已經將他叫醒,看着帳幕外透入的火把紅光,將雙手枕在頭下,並沒有按時起身。正所謂做戲做全套,他昨夜宿醉,今曰若起得太早,或無宿醉後的樣子,只會惹人懷疑。
本想賴牀繼續睡上幾個時辰,可事與願違,精神十足的他此刻全無睡意,只能呆呆的躺在牀上想着自己的計策,腦中浮現着數套方案。
正義是由勝利者所書的。
薛延陀是唐朝的盟友,這對盟友開戰,確實有些麻煩。不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李世民纔不會傻傻的爲了找一個藉口,而如此的大費周章。
薛延陀他們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點,這也給了杜荷從中利用的機會。
正如他當曰對李世民說得一樣,用打草驚蛇的辦法,讓薛延陀縮回蛇洞。
自從杜荷發現被監視之後,這個計劃就在他腦中成形了:假借醉酒,將大唐的目的透露出來,讓薛延陀知道大唐已經打算對他們亮出了刀子,只要他們有膽子做出任何異動,那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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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昨夜的話,定然已經傳入夷男的耳中。對於接下來的事情,也有些期待。
他心底最完美的進程方向莫過於夷男知道了大唐的動向,爲了爭取最後準備的時間,委屈求全,畢恭畢敬的將他送回大唐。這樣他的任務完成度,可達完美,沒有任何的波折,風平浪靜。
但杜荷深知想法是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薛延陀是否能夠配合,還要看夷男的決定。
計劃永遠也趕不上變化,想要掌控全局,必須要將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都預算在內。夷男作爲草原上的霸主,顯然非是等閒,面對自己的強勢,他將如何支招,是杜荷目前最在意的問題。
時間緩緩流逝,天漸漸大亮。
杜荷裝着頭痛,自我呻吟了幾句,對外叫炊事房熬製一碗醒酒湯,自我嘀咕道:“想不到這馬奶酒的後勁這般大,昨夜記得好像跟明達、仁貴、君買他們聊了好多話,沒有透露目的吧……記不清了,算,反正他們也不是外人,就算知道也沒有什麼……”
他自語的話,自然一字不漏的落入在地底下附耳細聽的宇文博偉耳中。
宇文博偉冷冷一笑,低聲道:“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遇上了我,算你命衰。”他本就對自己的判斷,充滿了信心,經杜荷這麼一番作秀表現,更無懷疑之心了。
杜荷喝了醒酒湯,用了早餐,依照原定計劃,找上了夷男。
很不巧的在途中遇上了大度設。
大度設遠遠瞧見杜荷,臉上剎那間露出了一抹怒意,但很快就掩飾下來,刻意堆起了滿臉的微笑。
杜荷眼力遠勝大度設,早在對方發現他之前,便已經察覺了,那臉上的怒意,毫無保留的讓他看在眼中,心底會心一笑,讓一個姓格急躁的少族長,對着一個“仇人”露着小貓般的笑臉,實在也太爲難他了,裝作沒有瞧見,繼續走着。
“杜將軍!”大度設遠遠的高叫一聲,迎了上來,那親熱的表情,更勝往昔。
杜荷笑着應了一句,表示有要事求見夷男可汗。
大度設也不爲怪,直接充當領路人,帶着他徑直走向薛延陀的可汗營帳。
一路上守衛重重,但有大度設在,也無一人有膽子阻擋。直到帳外,大度設才停下腳步,通報了一聲,杜荷來到了夷男的面前。
作爲大唐使者,他代表着大唐。
這上國特使地位等於下國君王。
面對夷男,杜荷不需要行任何的大禮。
夷男也沒膽子受杜荷的大禮,親熱的讓他入座帳內,笑問來意。
杜荷一臉的肅然,沉聲道:“不瞞可汗,杜某此次奉陛下出使薛延陀有兩個目的,其一、爲了促進雙方友好;其二、帶陛下問罪。”
夷男誠惶誠恐的道:“還請杜將軍直言……夷男視大唐如母國,實在不知有何罪過。”
杜荷道:“昔曰我大唐與薛延陀有過盟約,薛延陀助我大唐滅東突厥,爲我大唐護衛北方安寧,北方草原則歸薛延陀所有。可如今鬱督軍山的馬賊莫賀巴哈公然出動三千人圍殺我大唐阿史那社爾、執失思力兩位大將軍。鬱督軍山在薛延陀的管轄之內,發生這種事情,你有何話可說?”
夷男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上驚駭之至,“這……這,這,我,我實在不知啊!”他似乎害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好一會兒才道:“杜將軍,請容我直言。草原之大之廣,三千人身在草原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根本毫不起眼。我夷男可以對天神起誓……對於此事,我確實不瞭解詳情。”他話中有話,知情與瞭解詳情,意思截然不同。
草原上迷信,不敢胡亂發誓,夷男也就玩起了文字遊戲。
杜荷冷眼見夷男表現,心中涌起了敬意,這傢伙的演技,直追奧斯卡影帝,將一個下國君王不敢得罪上國的表情,表演的淋漓盡致。若非杜荷早知一切因果,此刻讓他矇混過去,也不一定。
大度設連忙上前道:“杜將軍,這確實不是我父汗的過錯。其實對於鬱督軍山的馬賊莫賀巴哈我們也是一籌莫展,鬱督軍山地勢險峻,用你們唐人的話說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兵派少了,只是給他們送菜;派的多,他們可以藏起來,或者從我們不知道的路徑逃走。他們幾千人藏在山中,我們實在拿他們沒轍。想要徹底的將鬱督軍山的馬賊消滅,只有出動大軍這一個方法。先用十萬以上的兵馬,將鬱督軍山團團圍住,然後在派遣數萬精兵山上圍剿。如此一來,我薛延陀至少要出動十三四萬的軍隊,杜將軍也是知兵,識兵之人。《孫子兵法》中就有這麼一句,‘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曰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兵法大家孫武都說要動用十萬以上的大軍,所消所耗,是天文數字。動用十數萬大軍對付鬱督軍山的幾千馬賊實在不划算。鬱督軍山雖在我薛延陀的領地之內,但從來不與我薛延陀爲敵,故而我們放不着與之敵對。我們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如此大膽,竟敢對大唐的兩位大將軍下手。早知如此,我們怎麼樣也不會讓那羣馬賊在我領地作威作福。”
夷男起身陳懇得道:“杜將軍,小兒說的一切屬實。但錯以鑄成,我夷男說什麼也沒用了。我對大唐之心,天地可鑑,願意將功折罪,希望杜將軍能夠給我一個機會。”
杜荷心中暗喜,如此情景他焉能看不出所以然來?
兩人如此恭謙,顯然已經打算委屈求全了。
他故作不知的問道:“那可汗可有打算?”
夷男沉聲道:“鬱督軍山的這夥賊人有膽子在我的領地如此妄爲,我絕對饒不了他們。我打算出動十萬大軍圍困鬱督軍山,然後在出動三萬兵馬,入山圍剿。務必將這羣有膽冒犯大唐虎威的賊人,一網打盡。隨後親自入唐,向天可汗陛下負荊請罪。”
他一臉的怒火,一臉的決絕,將真心赤裸裸的表現出來。
杜荷忌憚的瞄了夷男一眼,腦中浮現了一個名字“勾踐”。勾踐臥薪嚐膽,終成霸業。夷男作爲一方霸主,能夠如此對大唐卑躬屈膝,實在不簡單。這份“忍”的氣度,難怪他能成爲草原上的雄主。
如果他沒有遇到鼎盛時期的大唐,如果他的敵人不是李世民,也許他能夠創出冒頓、頡利等草原雄主的霸業也不一定。
杜荷心平氣和的說道:“少族長說的確實在理,我雖心有不岔,卻也不得不承認你們不對鬱督軍山出兵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既然可汗已經有這般決心,杜某這裡也無話可說,也不多做爲難了。只要你們能夠蕩平鬱督軍山,除去莫賀巴哈這一夥馬賊,我願意在陛下面前爲你們說幾句好話。”
夷男、大度設聞言,紛紛上前見禮,說着感激的話。
夷男道:“杜將軍,我有一個提議,你看看如何。我們草原上的民族最擅長的便是野戰,兩軍對壘,騎兵突擊,這難不倒我麾下的幾員大將。可鬱督軍山是一座天然的堡壘,攻打此山,如同攻伐堅城。攻堅戰實非我們所長,杜將軍用兵如神,你的大名便是遠在北方的我都有所耳聞。若杜將軍不嫌棄,可願臨時擔任這攻伐鬱督軍山的統帥?”
杜荷聽的是目瞪口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夷男這話是將十三萬大軍給他指揮,這羣人的腦袋秀逗了不成?
見杜荷露有驚異之色,夷男忙解釋道:“杜將軍願意爲我等美言,我等自然不能讓將軍空手而歸。這圍剿鬱督軍山雖算不上什麼大功大績,好歹也是一份功勞不是?”
杜荷心中一動,自若笑道:“既然如此,那杜某恭敬不如從命了。放心,有我在,區區馬賊不堪一擊。”
面對夷男這古怪的要求,杜荷一口氣應答了下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