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對於杜荷的離去,毫無察覺,腦中想的只有秦瓊的那一招。
秦瓊渾鐵槍刺來的時候,只覺得後背涼涼的全是汗:在對方那一槍威勢的影響下,當時自己全部精神不由自主地被秦瓊的眼神、殺氣與完美的動作所吸引,本能的認爲自己接不下那氣勢恢宏的一槍。未出手,膽氣先失,出手時失去了自信,猶豫了,自然也就敗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薛仁貴就這樣靜靜的坐着。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因爲秦瓊的特別招呼,也無人打擾。
直至黃昏來臨,薛仁貴才面色肅然的站起來,看着地上那龍飛鳳舞的七個字,那張原本有些沮喪的臉龐,浮現出了昂揚的鬥志。
杜荷視他爲對手,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薛仁貴再一次找到了秦瓊。
秦瓊笑着看着眼前這位眼神大不一樣的悍將,漫不經心的問道:“想明白了?”
薛仁貴點頭道:“我的心不靜”
秦瓊臉上的笑容更勝,道:“明白就好……武道自古就有‘心技一體’的說法,心、技術、自身的素質,將三者合一,才能最大限度的發掘出自身的潛力與水平,這就是武道與武功的差別。你的力量與武功都可圈可點,但是你卻缺少了心靈的修煉。好好思考,如何邁出這一步,只能意會,不可言傳。我能指點的也僅限於此,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領悟了,我期待一個月後的對戰。”
“謝秦將軍……”薛仁貴深深的一拜,隨即也答道:“末將也是一樣,我與杜將軍武藝旗鼓相當,一月後的勝負,就看各自對於武道的領悟。”
秦瓊眨了眨眼道:“以目前來說,你應該佔據上風。”
薛仁貴道:“只是暫時,一個月後就難說了……因爲……”他深深是看了西邊的落日,重重的道:“他是杜荷。”
秦瓊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杜荷在武學上所表現出來的天賦,確實讓人心悸。
杜荷走出軍營,心思沉重,他知秦瓊所言非虛。
他與薛仁貴走的路子不同,武藝一樣,但薛仁貴學的是上陣殺敵的技巧,而他學的卻是江湖拼殺的本事,相互之間,萬變不離其宗,但還是有着微末的差別。正所謂細節決定成敗。
故而秦瓊能夠指點薛仁貴,卻無法指點自己之故。
杜荷心知肚明,也沒有強求,也沒有抱怨什麼。
對手永遠不可能太強,因爲造成這一點的原因是自己太弱。
只有弱者纔會不承認失敗。
薛仁貴能夠得到秦瓊的指點,那是他的機緣,若否認這個機緣,來給自己找藉口,那他杜荷就沒有資格當薛仁貴的對手了。
作爲一個有着傲骨的人,深深的明白一件事情:敗不可恥,不承認失敗,爲自己找藉口,卻是可恥的行爲。
薛仁貴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他的武藝修爲已經在杜荷之上。
杜荷坦然的承認這個事實,他能做的只有一點,在這一個月內突破瓶頂,以實力在證明自己。
晚餐時分,杜荷與長樂、李雪雁、武媚娘聚在一起用餐。
杜荷腦中一直放不下週振威、秦瓊說得武道,整個人有些呆呆的,像機器人一樣,慢慢的趴着飯,本能的夾着菜。
李雪雁瞧得不樂意了,在唐朝女子是沒有什麼地位的,但杜家的三個女人卻不一樣。
也許是因爲暫時沒有孩子吧,她們過的並不是老套的相夫教子的生活。爲了豐富她們的生活,杜荷不斷的鼓勵她們尋找自己的額外興趣。羽毛球、蹴鞠、畫畫、撫琴、書法等等,生活是過的有滋有味。
杜荷對於她們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唯有一點……做飯。
一般來說,以三人的身份是不可能,也沒有必要下廚房的。然而杜荷卻覺得能夠吃到妻子親自做的飯菜,哪怕是苦的,吃的也是有滋有味。
故而從長樂、李雪雁學會烹飪之後,他就提出了這個要求,表示比起那些正規的廚師,他更喜歡吃家人親手做的飯菜。
三女也自然樂的如此。
今日正巧輪到李雪雁下廚,她花盡心思,做了一桌的飯菜,本想討個獎賞,但見杜荷心不在焉的吃着倍感委屈,嘀咕道:“不喜歡就別吃了……”
杜荷無動於衷,依舊將一塊肉夾着往嘴裡塞着,肉從筷子的細縫中落下,但他卻毫無察覺,依然將筷子塞入口中,輕輕的咀嚼着。
看到這一幕,李雪雁都要哭了。
武媚娘在桌子底下踢了杜荷一腳,漫不經心的夾了一塊牛肉,道:“這是雪雁姐姐花費心力釀製的醬牛肉,可不是經常能夠吃到的,嚐嚐味道如何?”在古代,牛是最值錢的牲口,官府規定是不許隨意殺來吃的。只有等到牛老了,無力耕田之後,才能申報官府殺牛取肉。
在市場上牛肉是有市無價,珍貴稀少。但杜荷畢竟身份不一樣,若真想吃牛肉,便是違反了這條律法,也不會因爲這個小過而受到多大的處罰。畢竟世界是現實的,從來沒有因爲貪污一兩銀子而判刑的大官,也沒有因爲一頭牛的意外死亡而處罰一個皇帝跟前的紅人。武媚娘這麼說,顯然是提醒杜荷不要辜負了李雪雁的心意。
杜荷心領神會,笑道:“想事情想入神了,不過這醬牛肉的味道真的不錯……”他架起碗中的肉塊,津津有味的吃着。
女人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只要得到愛郎的讚美就比什麼都要高興。
這火氣來得快,去得自然也快。
李雪雁甜甜一笑,關心問答:“想什麼呢,那麼入神。”
“沒有。”杜荷道:“只是受到了一些壓力,我不想輸。”
“沒有壓力,又哪來的前進動力,這是好事。”武媚孃的心思與杜荷一般,都有着不服輸,不認輸的性格,兩人都很有本事,他們怕的不是沒有朋友,而是沒有敵人,沒有對手。杜荷的對手是薛仁貴,武媚孃的對手是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與武媚娘並沒有直接的仇怨。但她卻知道長孫無忌絕對不會放過杜荷的,杜荷是她最愛的丈夫,杜荷的敵人,就是她的敵人。只有打倒長孫無忌,杜荷的仕途上才能一帆風順。她如此盡心的擴展手中的勢力,正是爲了增加日後與長孫無忌死磕的籌碼。
“是關於武藝上的吧,壓力來至那個叫薛仁貴的薛校尉嗎?此人我聽父皇說過,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才。父皇爲他還將杜郎大讚了一番,說杜郎胸襟高能一等,能夠爲大唐覓得如此驚世良才,實在是大唐之幸。”長樂也有着七竅玲瓏之心,杜荷這幾日專注練武,幾乎將空餘時間都用了出來。她也常常聽杜荷說起軍營裡的瑣事,知道在左威衛軍的同一輩人中,能夠給杜荷照成威脅的唯有薛仁貴一人。綜合兩者,自然不難猜測。
杜荷一怔,想不到李世民的眼光如此毒辣,對薛仁貴的評價如此高。也是,薛仁貴的本事就算放眼五千年的歷史上也是頂尖一流的,當此一說。
“正是他……”在妻子面前,杜荷也沒有打算隱瞞,誠實的道:“這傢伙,給我了很大的壓力呢。”當即也將情況前前後後的說了出來。
長樂、李雪雁、武媚娘三女都認真的聽着。
“這算不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李雪雁眨了眨那可愛的大眼睛,
“算是吧”杜荷摸了摸鼻子,但他依然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對手越強,這動力自然也就越大。
便在這時,長樂忽然道:“杜郎說的那個境界,我想我知道一些……”
杜荷瞪圓了眼睛,長樂身患氣疾,體弱多病,在繪畫上很有天賦,但論戰鬥力卻只有五。她真的能夠領悟境界。
長樂讓杜荷看的怪不好意思的,猶豫了會兒,才道:“我也不知對是不對,那是我繪畫時候的感覺。我的繪畫先生是閻立本閻侍郎,他曾說過繪畫的最高境界便如佛教所講的禪定一般,是一種無爲之作。起筆以後,心中便忘了畫,就如禪定以後便忘了禪定前所想的事一般。這個時候,只是潛意識在引導手中的筆作畫,往往能超出自己的正常水平,有驚人之作。這種感覺非常的奇妙,似乎忘記了一切。事後想找那種感覺,卻怎麼也找不到了。我至學畫起,也只有兩次有過那種感覺。一次是畫杜郎的《俠客行》、另一次是與杜郎一起,遊芙蓉池畫的《蓮花》。”
杜荷記起了這兩幅畫,兩幅畫皆與於他有關,《俠客行》正掛在他們的閨房之內,《蓮花》則由武媚娘收藏,掛在醉仙舫展示。這兩幅畫確實超過了長樂應有的水平,絕不遜色大唐第一畫師閻立本的佳作。
既然繪畫有境界,那書法呢?
繪畫與書法兵沒有本質的差別,繪畫有,書法自然也有。
杜荷眼中一亮,隱隱找到了感覺。
“啪”
杜荷雙手一合,哈哈笑道:“長樂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找到感覺了。這武道其實與書法、繪畫一樣,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差別,關鍵只在於心。”